恋恋清情（清穿）

　　二年的冬天来得晚去得早，不知不觉时令就转入了温暖的春天，那暖春的和煦还没将人薰透，忽然地天儿就热起来，实在教人猜不透老天爷的意图。
　　四阿哥是一点热也受不得的，可是朝中的事儿偏偏就像这天一样，时冷时热，着实让四阿哥头疼。
　　追根究底，这问题还是出在年羹尧身上。
　　二年末的时候，四阿哥对年羹尧的惩处已经逐渐开始。除了调离他的亲信，警示其他官员，还直接对年羹尧提出了暗示。
　　可是年羹尧态度倨傲，全然不将四阿哥的提醒放在眼里，仍旧一意孤行，私自起用官员缔结朋党。尽管很多人都劝他，皇上诸多动作就是要公开惩治他，让他收敛收敛，可是年羹尧不但不悔改，更变本加厉公然挑衅四阿哥的耐心。
　　春暖花开的三月，出现了“日月合壁，五星联珠”的所谓“祥瑞”，遇到这等大事，自然是群臣称贺，年羹尧少不得也上了贺表，称颂皇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但表中字迹潦草，不知是一时疏忽还是故意所为，竟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
　　由此，便拉开了惩治年羹尧的序幕。四月，年羹尧被解除了川陕总督的职务，交出了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这一举措四阿哥原本是犹豫的，他深知年羹尧定是仗着当年认宁儿作妹子的事儿，以此作为筹码要胁自己，可是不知怎的，在奏折出现笔误之后，年羹尧的态度也突然如他所犯的错误一样，变得老老实实，甚至还私下里上奏折，希望皇上既往不究，网开一面。对于年羹尧前倨后恭的疑惑，四阿哥也没有深究，仍旧公事公办治了年羹尧。
　　倒是冰宁想起来，问：“爷可记得当日上书房一事？年家哥哥拿来的荷包，玉佩自然是年氏的，可是荷包里原本的东西——”
　　四阿哥心中一惊问：“年羹尧过后没给还你吗？”
　　“我还以为他给了爷了！”冰宁瞅着四阿哥，“我只道转了身份不方便，爷收着也是一样，哪曾想——”
　　四阿哥拍拍冰宁，“这会子也不用着急，年羹尧留着始终是祸害，终归是要办的，只不过迟早的问题。信物倒也未必就在他手里。”
　　冰宁摇摇头：“如果在十三弟手中，早就拿出来了，是不是爷写的纸条和扳指或者当时就没找着，那贪财起意的店家大概认出了物事，怕落了口柄，只交出了荷包也未可知。”
　　“极有可能。”四阿哥点点头，面色一沉冷哼道，“无论谁见过那两件信物，我绝不放过他！”
　　冰宁握住四阿哥的手：“这又何必呢？我送给爷的录音笔不是也毁了吗？只要我们真心在一起，信物又算什么？”
　　“知道了。”四阿哥毫无诚心的敷衍。
　　冰宁知道现在说也没用，说不准信物会在哪儿，况且信物毕竟是两人定情的东西，若当真再也不见倒罢了，四爷是断不能忍受落入旁人手中的。
　　于是她转了话：“我听说园子里来了好些道士医师，怎么回事？”
　　四阿哥突然一滞，神情闪烁着支唔：“没什么事，只是听取一起养生之道而已！”
　　冰宁狐疑地盯着四阿哥研究他脸上的表情：“养生之道？什么养生之道？太医院众多太医的经验还不够吗？”心里却在嘀咕，难不成真如史书记载，四阿哥在追求长生不老药？
　　四阿哥躲着冰宁的目光：“多知道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啦！”双手突然揽在冰宁腰上将她拉近自己，凑近冰宁耳边低低道：“不如我们再要一个女儿吧，圆圆那孩子回去了，让人怪寂寞的！”
　　前几个月因为防着年羹尧，冰宁力劝四阿哥将圆圆送回了陈家。
　　这会儿冰宁在四阿哥怀里挣了挣：“爷也不害臊，青天白日里尽说些胡话！”
　　“这怎么叫胡话？”四阿哥低笑，“多一个有什么不可以？你总是推推托托，难道是嫌我老了吗？”
　　冰宁用力捶在四阿哥肩上嗔怒道：“这才是你找术士来园子的真实原因罢！”
　　四阿哥一愣，随即会意嘿嘿笑道：“可是给你猜着了！咱们这就试验试验！”
　　四阿哥难得这般清闲，搂着冰宁嘻嘻哈哈，冰宁将他推得离自己身体远了些，牵起四阿哥的手：“咱们到外边走走，房里气闷，外边到底空气好些儿！”
　　见冰宁如此，四阿哥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两人便携手出了内殿，慢慢向园子散步而去。
　　初夏只是微热，园子里清流潺潺绿树成荫，鸟儿时不时叽喳几声，给园子增添些许生气。圆明园，这座多灾多劫的园子，还好，她和四阿哥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它的衰败。
　　“热不热？”两人走进环后湖上的沁怡亭，四阿哥伸手拂上冰宁额头。
　　说到热，四阿哥要比谁都受不了暑气，却只担心自己。冰宁微笑着摇头，就算会先他而去，此生也足矣！“我以前向来是怕冷不怕热的，到了爷身边倒什么都娇气了！”
　　四阿哥宠溺一笑：“你为我受了许多苦，难道不该娇气吗？”一边说一边牵了冰宁坐到栏边的石凳上，“想你原本过得好好儿的，为我来到这闷死人的地方，若我连对你好都做不到，你不是白来一遭？”
　　冰宁抿嘴一笑，四阿哥今天这话说得好不奇怪，原来他也知道这地方闷死人啊！不错，她向来最讨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好在也没碰上太黑暗的事，况且，她总算亲身体会了史书记载年氏专房之宠的实质——四阿哥除了偶尔到皇后和熹妃那里瞧瞧，从未在任何一宫留宿过夜，这对于一个帝王是何其不易！可是，冰宁猛然警觉四阿哥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可是当今皇上啊，怎么可以说出闷死人这样的话？
　　四阿哥看着冰宁脸上的疑惑，不自然地咳了几下：“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出京逛逛？老呆在园子里不闷吗？”
　　冰宁怔了怔：“出京？上哪儿？”她明知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哪儿也不想去只想每日能陪着四阿哥就好，实在不想再生任何变故。
　　“比如，咱们可以去海宁，”四阿哥微微一笑，“你不想去盐泉寺看看吗？”
　　四阿哥的话打消了冰宁心中的疑问，原来他是怕她闷，所以提议出京，而海宁盐泉寺，曾是他们拜天地的地方啊！冰宁眼中一热，这么多年，四阿哥对她还是这般体贴入微，时刻挂念着她为她着想。看着眼前对自己深情款款的男子，虽然国事日重年华日深，却依然神清气爽俊逸清雅，丝毫看不出已过不惑的年龄，除了两鬓星星点点的霜白，在朝堂上或者更能衬出他的沉稳，而在冰宁面前，只会更加突显他的孩子气和偶尔不经意间显露的撒娇。
　　“不要！”冰宁摇头，半点娇嗔不着痕迹地，“外边吵吵嚷嚷的，倒不如园子里清静。我不拿国事来唠叨爷，爷已经是最勤政的皇帝了。可爷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得闲不如咱们说说话，何必舟车劳顿到外面去？”
　　四阿哥轻笑着：“我才不过提议一句你就长篇大论，还说不唠叨？我这不是怕你闷嘛！若依着我的意思，哪里也不让你去，时时都放在眼前心里才能踏实安生。”
　　冰宁感觉一股热流涌上鼻端，勉强忍着轻声道：“我也很想这样呢！”说罢就话转入了正题，她怕自己不说便再也开不了口，“昨儿看《诗经》里的《柏舟》，越念越教人心烦。”说是心烦，却柔柔诵道：“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口！”
　　四阿哥皱起眉：“我最不喜欢你看这些混帐——”
　　话没说完被冰宁抬手轻轻掩住嘴，柔声道：“本来你我就是个逆天的，能够举案齐眉相守不渝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所以，”顿了顿，笑得无比灿烂，“老天爷也不算狠心，咱们也不该怨，日升自然要落，春暖花开固然好，若一年里没了秋风萧瑟冬雪严寒，春日再好也无趣之极，是不是？”
　　四阿哥听得脸上变了颜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冰宁握紧四阿哥的手，给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只一个意思。”也不挑明，又道：“爷还记得我提过的杨大哥吗？他——”冰宁想了想，“他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呢！”
　　“好好的做什么又提不相干的人？”四阿哥一直没问出这“杨大哥”是何许人，听冰宁柔柔提起心下老大不高兴，也不去追问刚才的意思了。
　　冰宁摇摇头，四阿哥明摆着左脸上写了酸字右脸刻着醋字，真真让人忍俊不禁，只当没瞧见：“杨大哥身中情花之毒，天下间又仅剩一枚绝情丹能解此毒。他的妻子龙姑娘也是身受重伤却药石无医，杨大哥怎肯一人独活？竟将绝情丹抛下深谷，誓要与龙姑娘生死与共。虽然解药没了，毒性向来相生相克，那断肠草便是解情花之毒的良药，可是如何才能让杨大哥心甘情愿服下解药？于是龙姑娘留书给杨大哥，自己却纵身跃下绝情谷，不愿牵累杨大哥。”停了停，痴痴念出：“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四阿哥锁眉听着，听到最后也不禁呆呆出神，茫茫问：“十六年后，他见不到妻子怎生是好？”
　　“果然杨大哥为了遵守信约服了断肠草，身上之毒也袪了。十六年中，年年那个时候到崖边徘徊，希望见到龙姑娘，自然是见不着的。剩下的时间，却在江湖上闯出个神雕侠的名头，劫富济贫自不用说，逞强扶弱，锄奸伏魔一点也不手软。做这些事，一来可掩相思之苦，二来也期望积功建德老天爷保佑他们夫妻真能重聚。”
　　“最终见着了吗？”四阿哥低声问。
　　“月缺月盈，十六年总是会到。杨大哥在约定的时间等了又等，却没有等到龙姑娘出现。”冰宁抬眼晶亮的眸子凝视四阿哥。
　　四阿哥忽然绽开笑脸，理所当然道：“他妻子没有出现，他还不会自己去见她吗？十六年苦苦相思已是黯然销魂，忍痛煎熬也只这一个盼头，黄泉路奈何桥，怎能再让她孤单一人？自然一纵下崖从此做人做鬼两相面对两两相依。岂不快哉美哉！”
　　冰宁心头一震，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而下，声音哽在喉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四阿哥被冰宁沉默的泪吓了一跳，又不肯往别的地方胡想，故意嘀嘀咕咕埋怨：“我说错什么了？不是说夫妻情深吗，这样才算不违信约啊！”
　　四阿哥不说还罢，轻轻一句打在冰宁心头，想了几天几夜要说的话更如黄莲哽在喉头苦不堪言，然而若是不说，别说十年，恐怕连一天四阿哥都是不能熬的！
　　当下直认：“你说得一点也不错，纵使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可是有一个信约可以守着，日子会容易一点。”抬起星星点点的眼眸，无比郑重其事：“十年，我们只要相约十年，可不可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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