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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篇(十五)
年末,劳作一年的辛苦,都将在年节这天息影。
只是,这一年,该过的日子一日都没好好过。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破败不堪,坍塌的房梁,破碎的门窗,布满灰尘的街道。
红色的灯笼摔烂在地,细脆的骨架折断了它圆润的形状,敞着它的伤口贴在地上。
正午,东街上竟一个人也看不着,好像被人遗弃的荒地,一夜之间,了无声息。
自缙云晰走后,已过三天。
翟制族言出必行,没有见到凤凰,勃然大怒。
第八日的一早提兵相见,围在处州城门外。
缙云族长与高胥谈拢,高胥也同意出兵保护。谁知翟制提前知晓两族的作战计划,也连夜起兵封锁高胥所在凉州。
高胥派出的兵力也在半道被劫,高胥面对翟制的压迫,有心无力也是鞭长莫及。眼见处州即将沦陷,心急如焚。若是处州沦陷,高胥必将节节败退,起义失败将成必然。
好在翟制派遣来处州的兵力不算太多,且缙云平时低调,翟制低估,吃了些苦头。可比起翟制,缙云才是真的元气大伤,族内人心涣散,不堪一击,征伐的兵力也被缙云时怂恿撤去大半,所有非战斗人员全部被送去安全区。
而空山竟意外成了乱世中的净土。
平时那些看不起黎氏一族的缙云族人,疯狂想上空山,真是讽刺。
族堂内的干事们亦觉自身难保,大多认为死磕到底,只会全军覆没,纷纷说服族长,要求投降。
“族长大人,外头来报,高胥族与翟制开战,已僵持,形势严峻,高胥族落于下风。“有干事进门禀报。
族长皱着眉头,依旧不言语,做不出决定,他到底不是个狠绝果断的人。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空山还是一如既往,绿雨绵绵,淅淅沥沥。
天地气候,极为残酷。无论世间的人或悲或喜,雨还是依旧的下,风还是一样的刮。
若是深究,是风雨无情,还是下降风雨的神明更无情。
“兄长,可好些了?”黎夏站在竹屋门口与黎母窃窃私语。
黎母回头望屋内瞧了瞧,沉沉的摇了摇头。
“那日山下回来,便一直这样颓着,与他说话,他也不理。”
黎夏将黎星抱入屋内,黎星三岁了,越发可爱。
他轻扣黎秋房门,见房门不严,自行进入。
他将黎星放下,黎星蹒跚着还不稳健得步伐,跌跌撞撞入了黎秋膝怀。
黎秋目光呆滞,墨绿的眼眸毫无光彩,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渣,脸上泪痕残留。他垂着腰,坐在床沿无动于衷。
黎星摇了摇黎秋小臂,将他的小手伸到黎秋面前。
“从前,缙云的哥哥与我说,若是惹了爹娘不高兴,就去找到最漂亮的花,到那时所有想说的话就都藏在这花里了。”他奶声奶气的说着他自己都不理解的话。
黎秋有了些许反应,目光往上抬了一些。
黎星将盛这梅花的手伸向黎秋面前。孤单的梅花独自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香气无障碍的灌入黎秋鼻中。那一夜,他也闻到同样的香气,耳边的喃喃细语,他一句也想不起来。
空荡的腹胃突然痉挛,呕吐欲从喉咙口直冲而来。
黎秋立即捂住嘴巴,强忍到全身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黎星白嫩得手心,湿了那朵梅花。
“兄长,眼下时局动荡,他走了也好。”黎夏将黎星拉过,适时切入正题。
黎秋抹了抹眼泪,几日不言语,嗓子沙哑,眼下泪液腻在喉中,说得不清不楚:“与我无关。往后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黎夏目光淡然,十足得不相信。
“凡尘俗世皆为空,得天独道方知是。处州缙云一族之后,缙云晰乃为新任风神,就任南灵神君一位。”
我赢了?
三十六座锣鼓一齐响起,抨击着天都每一重天域,广袤无垠的神界,预示着永恒的距离。
不,是输了。
缙云晰站在天赋芳庭中央,憔悴已消,忧愁未结。洛白神装加身,雀弓浮于眼前。
百位天神于芳庭两边齐观他接任仪式,山赫,河桢,千枝也位列其中。
缙云晰没有直接收下雀弓,转而与天宗说道:“天试大会胜者,可满足其心愿,可为真?”
“为真。“天宗回答。
“那我有一心愿,愿天宗成全。”缙云晰忙道。
“你说。”
“处州黎氏深受三十寿命血咒之痛,天宗可为之解除?”缙云晰问道。
“神知所去,无往而不利。”
“多谢天宗。”他换下一口气,圆了他的心愿,心满意足。
“前尘了断,最后回望吧。”
拂尘大将随即引着他走出芳庭。
底下已胶着四日,翟制势头凶猛,却也不焦躁,本着双管齐下的战斗策略,两边都不松懈。
高胥兵力分散在前,被突袭在后,显然吃亏。凉州处粮草供给不足,翟制包围使得其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缙云同样身处险境,熬了四日,还是被突破了城门。翟制在城中搜刮,将所有城中人赶往城下。
处州四万群众,乌泱泱攒动着人头挤在一起,焦乱着,惶恐着,无望着,他们青着苍灰的脸面做着不抵抗的俘虏。
族长站在众人面前,前方城上是翟制族长,粗鄙自傲。
翟制已占领处州。
他拨开层层包围的翟制兵,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的俯瞰众人。
“处州百姓都在这儿了吗?”他摸着滚圆的肚皮,吹须问道。
“四万民众都在了,连隐居的黎氏都在。”小兵上前作答。
“哦?黎氏,曾经的尊统竟然躲在缙云的庇护下。不过,无妨,很快我就会让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相处。都准备好了吗?”他眼神中浮现出浓重的杀意和兴奋。
“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下令。”
“很好,今天我就提前为我坐上人宗之位打上撼天动地的一声锣鼓。以这四万人的鲜血来铺平我翟制道路。哈哈哈哈哈哈哈。”翟制族长仰天长啸,好不痛快。
他手下的兵个个受他影响,齐齐喊着:“屠城!屠城!”
底下的四万群众慌了神,眼见翟制的兵力包围越来越近。众人却无抵抗之力。
族长面色凝重,张开双臂挡在最前,对上喊道:“翟制恩,你这狗贼,荒虐无度,残害生灵。妄图想做人宗,称霸人都,痴心妄想。你今日屠城,我等死后冤魂定不饶你。”
翟制族长淡然处之,笑的猖狂:“没有鲜血的革命是不完美的。你缙云能为这革命奉献些鲜血,是你们的福气,理应对我感恩戴德啊。”他无耻作答,豪不害怕。
城门已经打开,门闸顺着拉索贴合地面,震起了黄沙。
风沙后是挖的极深的万人坑,坑中布满尖竹,落入必死无疑。
缙云族长听着后面族人得哭喊声。女人尖细的嚎啕,孩童无助的叫唤,男子更多的是无声的啜泣,低沉的嗓音浮动了周围一整片的空气。
他缓缓转过身去,望着这些可怜的如同蝼蚁一般任人搓揉的族人。他再说不出一句慷慨陈词,也说不出任何的豪言壮志。
他还是败给了势力,他跪向翟制族长,极卑微的向他请求,以他一人之命换得处州民众的生命。
翟制族长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城墙上,耻笑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一命换四万条命,你把自己想的太值钱了,愚蠢的东西果然成不了大事。给我继续,把他们一个一个给我推进去,千万别捂住他们的嘴,哭声越响越动听。”他弯着扭曲的笑容,对着后防发号施令。
城下的翟制兵旗帜一挥,其余押解的翟制兵开始行动。
他们亮出命纹,将每个人的纹力于空中集合,继而组合成天罗地网浮于空中。
无边无际的罗网遮天蔽日,翟制族长彻底失了希望,跪在地上,泪淌湿了眼前的黄沙。
“兄长!”黎夏扯了扯黎秋的衣袖,催促他。
黎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疲于挣扎。
“兄长,求你救救我们吧,星儿还小,起码我想让他活下去。”黎夏苦苦哀求。
黎秋蓦地抬头,看不见光,耳边突然响起一句。
“秋儿,我会让你长命百岁,也会让你的后代安康无虞。”
泪水涌在眼眶里,云螭命纹在隐隐作痛。
罗网越来越近,黎秋下定决心,云螭欲出之时,一道金光划过,将硕大的密网烧的一干二净,最后在空中燃尽。
骄阳又显,凤凰的神影在太阳下隐隐约约,它逐渐下沉,露出真面目来。
众人逃脱一劫,高兴疯狂,尖叫发笑到声嘶力竭。
翟制族长仰头惊望,喜形于色,自豪又欣慰:“晰儿,你永远都是为父的骄傲,谢谢你,谢谢你。”
玄黄凤的身姿逐渐扩大,刚刚好盖上四万人的阴影。
“这是什么?”翟制族长笑容骤退。“给我继续!”他大喊。
“大人,那凤凰古怪的很,它的庇护下,我们分寸靠近不得。”小兵急忙禀报。
凤凰啼叫一声,掀起狂风大作,将所有翟制兵都吹倒在地,乱做一团。
“是天神啊,族长大人。那缙云家的儿子成神了。”小兵提醒翟制族长。
雪来得恰到好处,冰凉的雪花此时在强风的扶持下,犹如利锐的尖刀,一击一击的剐着人的皮肤。
黎秋不知疲惫的抬着头,触手可及的凤凰,是他最熟悉的人。
一律仙光从凤目发散出去,射向了不远处。黎秋急着步伐跟随,路也不瞧了,推搡着人跌跌撞撞的往外去。
“兄长,你去哪儿?”黎夏急问,声音也很快散进风里。
外侧的翟制兵还在死守,看见有人闯出,立即上前堵住他去路。
“滚开!”黎秋大喊。
翟制兵不惧,举着长矛围住他。黎秋云螭现出,盘踞半空,全身都在这消耗着怒气。
众人惊目,哑然失声。
龙吟一声,将外侧翟制兵震倒在地。
没了阻碍,他跑的飞快。
一眨眼,山路就过。竹屋外下了一地的雪,翠白的相得益彰。
一双浅脚印一路通向深处。
“缙云晰,缙云晰!”黎秋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踩着前方的脚印,寻找最后的踪迹。
屋前停下,脚印入了屋内。
黎秋推门,竹门发出老旧的酸声。
茶香扑鼻,门内之人正安详品茶,见他进门,微笑着轻唤了句,回来啦。
一如从前。
“缙云晰。”黎秋忍着泪,冲过去抱他。
茶杯滚落,茶水溅了一地,竹叶粘在杯口冒着热气儿。
怀里空无一人。
茶缓一叶香,不留一人暖。
浅薄的脚印被细雪覆盖,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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