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听说卓信霖要分家的时候，其实沈氏心里是十分乐意的。

　　她本就看不惯老国公爷那些庶子女，虽在老国公逝世后，她便把他那些姨娘全部赶到了庄子上去，但这些庶子女却是赶不得的。如今卓信霖提出分家，便是难得的一个好机会。

　　就沈氏自己来说，是巴不得分家的。

　　可为何过了一夜她便改了主意呢？

　　她与卓信霖的母子关系单薄，最信赖的便是她的大女儿——当今的皇后娘娘。她第一时间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皇后，皇后却派人带回了一份写满了否定的信。

　　皇后告诉沈氏，若是分家，卓信霖与卓云曦在府中独大，沈氏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若是分家，少了各房对爵位的觊觎，恐怕卓信霖越发不愿续弦，卓家后继无人，爵位迟早要回到庶出的几房手上；若是分家，少了在朝为官的大房与四房对卓信霖的牵制，皇帝未必会放心卓信霖在朝野中一家独大，届时恐怕卓家会失去往日的所有荣光……

　　皇后条分缕析，句句戳到沈氏的痛处，也令她即刻就改了主意。

　　故而她命人请了族长过来，所为的并不是真的要分家，而是借族长来压一压卓信霖的。

　　“族长，您都听见了吧？他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卓家从来就没有过分家一说，怎么能说分就分呢？若是真的分了家，百年以后在黄泉之下遇到了老国公，我可怎么和他交代呀？”沈氏对族长控诉道。

　　她说的情深意切，可族长并没有被她打动，而是颇有些忌惮地望着卓信霖。毕竟卓氏族人里面，最有地位的一家是济国公家，最有出息的人是卓信霖。他得罪不起。

　　“你这个不肖子！还将不将我这个母亲的放在眼里？！”见族长不吭声，沈氏指着卓信霖控诉道。

　　卓信霖只冷冷望着她。沈氏不怎地，对上儿子的目光心中一凛，竟有些忌惮。她到底是个传统守旧的女儿，心里还清楚着这唯一的儿子才是自己的倚仗，可以想到他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便又恼火起来，心中不由偏向了皇后。

　　“你姐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是想我把她从宫里请出来与你好好谈谈是吗？”沈氏冷哼道。

　　闻言，族长却有些动摇了。沈氏虽然只是位老太太，但她还有个当皇后的女儿呢，而显然听沈氏的意思，皇后并不赞同分家。虽然卓信霖手握实权，但皇后的意见也不得不听，万一那代表着圣上的意思呢？

　　族长虽然年迈，却并不糊涂，更是精明着呢。

　　他知道这济国公府的事情棘手的很，但并没有被对峙的两母子给带偏了思路，而是重重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要说话了。

　　果然，听到他的咳嗽声，沈氏马上噤声。

　　族长道：“信霖，你要分家也总得要说出个理由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做的，你且说给我听听，若是有理有据，分家之事想必老夫人便不会阻挠了。”

　　言下之意是，若是说不出个理由来，那他也只能帮着沈氏了。

　　卓信霖想要分家，原因都在卓云曦身上，而卓云曦这一辈的都是小辈，并没有资格参与这件事的讨论。在场知情的，除了卓信霖，便是他的庶兄卓信峰了。

　　卓信霖朝卓信峰瞥了一眼，不再说话。

　　卓信峰接收到他的目光，只觉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的脸色煞得白了。他近来丢了官位，本就不顺心，却不知道妻子出趟门又给他把人都得罪了一遍，这叫他怎不气恼？

　　可偏偏陈氏做的事情，都是与他商量过的。他对济国公府的爵位觊觎已久，夫妻二人整日盘算着如何将大儿子过继到三房，请封世子，将来继承爵位。至于卓云曦，不过是个女孩儿，讨好不了，那就只能除掉了。

　　卓信峰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他甚至还想，若是卓云曦早早嫁出去也就算了，可她偏要在家中拖到了十九岁。而卓信霖依然没有为她谈亲事的打算，这不由令他们有了个荒唐的念头：卓信霖莫不是打算把爵位传给他的女儿？

　　这在大周朝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先例的。细细算起来，大周曾出过三位女官，其中一位便是某一世家的家主。

　　这个猜测令他们辗转反侧，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卓云曦的念头！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陈氏将卓云曦迷晕后，将她扔下悬崖，再制造出她们被万安山上潜伏的刺客追杀的情景。反正太后都在那里遇刺过，还有一两个刺客躲藏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他甚至连伪装刺客的人都找好了。到时候卓云曦死无对证，自然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可是陈氏失败了！

　　卓信峰知道，自己也是逃不过的，因为陈氏用的那包药，是他派人买的。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在一开始就暴露了出来。他相信卓信霖一定是查到了这些，不然的话，迁怒陈氏就可以了，为何要直言分家呢？

　　想到这里，卓信峰便感到一阵后怕。现在官场上那些老狐狸不过是暗地里整他，若是真的分了家，彻底失去了济国公府的庇护，恐怕卓信霖的报复还未展开，他就已经要被那些人给整死了！

　　说起来，到了现在，卓信峰仍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得罪了卫武侯世子。

　　卓信霖什么也没说，但他望向卓信峰的这一眼却足以说明问题。

　　一时之间众人心里马上清楚过来，原来自己是受了大房的牵连，难怪陈氏竟然连面都不露了！

　　孙氏脾气最冲，当下对着卓信峰道：“大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哪里得罪了三哥，不妨直接说出来，好好道个歉就是了！”

　　她说的话还在理，并不过分，也是在场其他人最想说的，故而并没有反驳孙氏。

　　卓信峰虽然可以肯定卓信霖并不想把那件事说出来，毕竟救了卓云曦的可是秦王，这件事事关到姑娘家的声誉，但他也并不敢以此来要挟卓信霖。因为他知道，以他这个弟弟的能耐，捏死他们一家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他也没有开口。

　　两个知情人都不说话，正厅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氏在族长旁边的副主位上坐下，冷冷望着这二人。

　　方氏与孙氏难得有了一丝默契，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最后谁也没有说话。

　　正厅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最后，是族长打破了沉默。

　　族长道：“既然是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你们又不愿意将，便应该私底下解决才是，为何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族长瞪了卓信峰一眼，继而拂着花白的胡子，对卓信霖道：“信霖啊，分家到底是大事，你要三思啊。你其他两个兄弟应该与此事无关吧，何必牵扯到他们呢？依我看，你们不妨各退一步，好不好？”

　　“若是大房真的惹怒了你，冒犯了你，不妨就叫他们住到偏一点的地方去，眼不见为净就是了，可大家到底是兄弟，做事不要做得太绝了！”族长苦心劝道。

　　卓信霖垂着眸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复的时候，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沈氏，又凉凉望了一眼卓信峰，最后才对族长点了点头。

　　“那就让大房搬到东北角的那个院子去吧！”

　　*

　　大房失势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

　　一把推开要将自己屋子里东西搬走的粗使婆子，卓佳怡冲到了陈氏的院子里，却见到父母的院子几乎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陈氏背对着她站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卓佳怡突然觉得眼前一酸，她抿了抿唇，扭头出了院子，朝星竹院跑去。

　　卓云曦见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个素来骄纵的堂妹是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卓佳怡一见到卓云曦，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卓云曦被她吓了一跳，忙上前要将她拉起来，可卓佳怡却是铁了心的，并没有被她拖动。

　　“七姐姐！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喜欢卫武侯世子，我不应该向他表白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只是……近来家里出了很多事情，我以为他能够帮我的……七姐姐，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可是你去帮我求求三叔好不好？不要让我们家搬出去！”

　　“不是让你们搬出去，只是换个院子罢了。”

　　大房的事情卓云曦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果决地提出分家，但其实她并不赞同。从大局来看，分家意味着济国公府的彻底独立，这想必并不是皇帝愿意见到的局面。

　　但若是不惩治大房，她心里也不爽快。如今这样，虽不够解气，但眼不见为净，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故而，听了卓佳怡的哭诉求情，她并不为所动。

　　只是……

　　她轻轻蹙眉，看来卓佳怡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了。

　　卓云曦素来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她不想再听卓佳怡在自己这里哭哭啼啼纠缠不休了。

　　“你给我冷静一下，有些事情，还是先弄清楚了比较好……”

　　闻言，卓佳怡吸了吸鼻子，呆呆望着她。

　　卓佳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星竹院的。

　　她回到大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等在门边一脸焦急的陈氏。

　　“你去了哪里？”陈氏拉住女儿，叹了口气。

　　卓佳怡却没有回应。听卓云曦说完那些事情，她只觉得自己的母亲竟是如此的陌生。

　　她一把甩开了陈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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