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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寇(八)
熊熊烈火照亮整个大堂,战报一封一封地传进来,邢阔一次一次地捻开,眉头也越皱越深。
形势当真是不容乐观。这些天,他早已派人摸过李檀的底,听闻朝廷只派三百精兵前来,并无讨伐意图。正因如此,他才会违诺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可如今燕行天仅率三百精兵就占领下他分布在黎山上的几处据点,虽然不是甚么大碍,但邢阔始终忌惮着李家的人。
早些年他与李文骞交手,曾在李文骞那里偷师学得一些守势的皮毛,也不知李檀作为李文骞的亲生儿子,可懂得李文骞那些个行兵布阵之策。
邹志和曹锋从邢阔手里接过,一一看过战报。
邹志说:“大哥,你别慌了阵脚。我早就让弟兄们做好了准备,单单是我从幽州带来的余兵就能够击退他们,燕行天成不了大气候。”
邢阔说:“硬碰硬不是甚么良策。去,派人将神威侯押来!”只要他拿捏住李檀,想来燕行天也不敢太过放肆。
邹志上前一步,阻止道:“大哥,我请任先锋,去挫挫燕行天的锐气,待我俘虏了他来,咱们将十万两翻一番,不怕朝廷不给!”
“邹志!你真当你还是从前的幽州巡抚吗?!燕行天肯定布好了天罗地网等你前来,你去白白送死啊?”曹锋怒喝着骂道。
他一早就看不惯邹志了。
邹志身上带着一股子为官时候的自大狂妄,打心底看不起他们这些绿林出身的土匪。
几个月前邹志接到南郡王的令带兵赶来京都,可等他进京一打探,才知道自己来晚了,南郡王已经被斩首示众。邹志私自带兵擅离岗位,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回是回不成了,只得另觅出路。
这因缘巧合之下,邹志就碰上了邢阔。
虎头寨这几年不景气,教朝廷牵制得厉害,帮众走得走、死得死,邢阔也意图重振虎头寨往日威风,这才吸纳了邹志的这队残兵。
邢阔恐邹志手下的士兵不肯听顺命令,还让他担任副寨主一位,请他分治寨中要务。
曹锋是最早就跟着邢阔混出头的兄弟,两个人不知出生入死多少次,才有了虎头寨今日威名。曹锋一直以为自己才当是寨中的二把手,没想到邹志一来就夺了他的位置。
加上之前邢阔、曹锋还与卫英拜了把子,卫英虽然独臂,可剑法了得,渐渐受到邢阔的器重。曹锋在寨子里再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曹三爷。
卫英是他的兄弟,再怎么威风也就罢了;可邹志算甚么东西,就凭着几个吃软饭的兵,就能当上虎头寨的副寨主?
曹锋心中怨忿不用言明,但他心中敬重着邢阔,也不能抱怨甚么,只能将一腔的愤懑发泄在邹志身上,专与他作对。
听曹锋还如此畏畏缩缩,邹志骂骂咧咧道:“你就是个怂蛋!”继而讥笑了声:“虎头寨就是因为怂成这样,才这么不景气。”
“你!”曹锋怒瞪着眼。
邢阔被吵得头疼欲裂,转而问在旁一言不发的卫英:“二弟,你怎么看?”
卫英握着剑,面若止水:“我听大哥的。”
“邹巡抚——!”
朗声传来,伴随着一声痛呼。
邢阔抬头寻去,正见一个手下被扔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精致的云靴一脚踩在那人的背上,连吐两口大血。正是岳渊制住了地上的人,他抬头警惕地环视一圈,将目光盯在邹志身上。
随后,李檀意气风发地快步进入正堂,拜向邹志,笑道:“邹巡抚,大势已成!三千精兵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即刻攻上山来!”
邹志惊疑道:“你说甚么?!”
李檀道:“此次能够顺利剿平虎头寨,多亏了巡抚大人肯忍辱负重,帮朝廷传送消息。届时本侯必定向皇上禀明,来日兵部侍郎一职,必定属于巡抚大人。”
曹锋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急忙提起双刺对向邹志:“原来你、你是内鬼?!”
不待邹志说话,李檀扬声喝向曹锋:“贼寇,死到临头,还不快束手就擒!”
“大哥!我就知道,他不是甚么好东西!”曹锋挡在邢阔面前,又惊又怒,“他来寨子,就是想剿了咱们,好在皇帝老儿面前邀功呢!”
邹志急了,冲李檀骂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邹巡抚,你不用怕。我们的人马上就会到,小侯在此,他们伤不了你。”
岳渊将脚下虎头匪的利刀夺来,扔给李檀。李檀接过,反手半月抡刀,泻着寒意的刀尖儿对向邢阔。
卫英眯了一双眼睛,单手起剑,褪下剑鞘,哑然无光的剑锋直指李檀。卫英沉声说:“鄙人有幸,还能再跟侯爷交一回手么?”
“邹巡抚,到小侯身后去,刀剑无眼,小心伤了您。”
邢阔瞪大了双眼,似能喷出怒火来:“邹志!你真得背叛我!”
邹志怒道::“我没有!”他惊惑间猛地醒过神来,说:“......这是离间计!他是要我们自相残杀!大哥,你可别信他!”
李檀疑惑地皱起眉头来,反问道:“巡抚大人,何出此言?本侯已经拿到你给我的布防图,此行万无一失,你还在怕甚么呢?”
“你、你胡说甚么?我甚么时候给过你布防图!”
李檀一一将布防图上的行兵布阵的策略讲给邢阔听,把邹志的语气学了个七八分,惟妙惟肖,教人听着,的确是邹志才会说出的话无疑。
邹志也不知黎山上的布防是李文骞所创,更不知李檀为何会能知晓,一时未能察觉到其中的破绽,真是百口难辨。
邢阔、曹锋等人正极力分辨着两人话中的真假。
三方僵峙在一处,气氛如同紧绷的弦,仿佛一根绣花针落下,都能将这根弦扯断。
岳渊敏锐地捕捉到邹志腰间露出的一小块玉牌,上头堪堪可见是个“广”字。岳渊眉头一皱,眯起眼来,想起当初关饮江手中的那块玉牌,形状质地竟与这枚何其相似。
岳渊也是险搏了一把:“巡抚大人,你忘了康峥海怎么吩咐你的了吗?”
邹志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康尚书有甚么吩咐?”
李檀心如擂鼓,惊喜万状。邹志脑袋轰鸣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当即脸色涨成紫红,喃喃反驳着“不、不是”......
邢阔这下终于敲定了答案,抽出自己的虎头刀来,怒发冲冠,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想狡辩么!”
曹锋见势已如此,随即说:“大哥,咱们合力擒了邹志和神威侯他们,再将山下的兵吓退!”
“好——!”
邹志眼见情势没有再回旋的余地,当即抓起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霎时间,正堂当中涌进来一群士兵,喝地一声震天动地,持兵带锐,对向邢阔等人。
“原来他早就留了后手!”曹锋气得牙根儿痒痒地想到。
卫英冷静道:“大哥,我们一起杀出去,去跟山中的弟兄汇合。”
邢阔起刀:“走!”
邢阔、曹锋、卫英三人先行与邹志的兵缠斗成一团。
李檀没有想到离间计竟如此顺利,原来这邹志早就有了异心。到如此势头,李檀还不罢休:“邹巡抚,本侯不说了吗?你不用怕,我的兵已经到啦!”
邹志见李檀仍旧睁着眼说瞎话,坏了自己的大计,一腔窝囊的火陡然升腾,目眦欲裂,提剑扑向李檀。
李檀还真不把他这样的小角色放在眼中,从混乱的揪住岳渊,催促道:“你快走,去找燕行天!让他率领神机营趁乱从中路强攻上来。”
岳渊皱起眉头,目光匆匆扫过大堂中混乱狼藉的一片,明寒的刀光一闪,岳渊扯住李檀堪堪躲过一个攻势,转眼正见邹志又合扑上来。
岳渊随即握住李檀握刀的手,挥斩着挡下这劈头盖脸的一剑。李檀顺势狠戾地往邹志腹部踹了一脚,直踹得他飞出数丈之远,嘴角流出血沫。
部分士兵见李、岳与邹志对上手,纷纷调转刀剑,砍向两人!
数不清、道不明,眼花缭乱的光影纷沓而至!
李檀和岳渊正教这些人缠着,一时间难以抽身。李檀心中如烧着一口热油,唯怕哪一刀落在岳渊身上。
忽地,好似风声大作、雷鸣电掣,从溶溶夜色当中化出来的人,接连跳进大堂当中。他们个个身着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带着一口紫青獠牙面罩。
几人迅速将士兵从李檀岳渊身边剥离开来,严防死守地护住他们。狠辣的手法下鲜血四溅,淋漓着淌了一地。
其中一名死士靠近李檀,拜道:“侯爷,吾等是商帅的手下,前来助侯爷一臂之力!”
李檀大喜,真当如神兵天降,解了他眼下之困。
死士护送着李檀和岳渊出了大堂,李檀转头借着明明火光看见被包围在邢阔等人,暗下咬了咬牙。
他将岳渊推到死士面前,叮嘱道:“请将他安全带下山,另请商帅帮助燕行天燕统领攻山平寇。本侯在天坑等着你们。”
死士惊疑道:“侯爷,里面危险!”
“放心,本侯不会有事。”
“李檀!你要舍下我?”
岳渊急红了眼,却见李檀再贴近一步,重复着他曾说过的话。
“阿渊,你要听话。......去找燕行天!”
李檀将岳渊推向死士,再叮嘱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岳渊,说完就转身奔向了厮杀呐喊不绝的大堂当中。
“李檀、李檀——!”
那些死士只晓得遵从命令,捉住岳渊,也不管岳渊如何挣扎,半拽半擒着他往山下跑去。
又有这些死士,又有源源不断的士兵,邢阔、曹锋三人已渐至精疲力竭,守在寨子里的弟兄也终于集结过来,加入这本就一塌糊涂的战团当中,打得如胶似漆,缠斗难分。
邢阔身上已中了几刀,显然有些不支;曹锋和卫英亦是捉襟见肘,顾不上旁人。
邹志夺了一把弓/弩过来,狰狞着面孔,从人群中寻见邢阔的身影,当即是连发三发弩/箭,直冲着邢阔而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邢阔眼见着弩/箭冲着他的眼睛射来,要躲已是来不及。可疼痛和黑暗没有如期而至,眼前一把刀猛地翻下,将上下直指要害的两支飞箭挡开。
李檀抓住邢阔的手,声音低沉又急促,说:“跟我走!”
邢阔哪里还顾得救他的人是谁,赶忙随之跑了出去。
邹志眼见着李檀趁乱将邢阔带走,赶忙追上去可大堂中正斗得厉害,转眼间那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纷乱的人群的当中,再去寻,早已寻不见半点踪迹。
邢阔无目的地大跑着,跟着李檀跑进了一处密林当中。
眼前都是影身相近的树木,再跑多远都是一样的景象,好像已经到了鬼门关。
渐渐的,胸口的疼痛愈发清晰起来,他大口的喘息哽在喉咙处,不禁发出“嗬嗬”的响声,却已经不能呼吸了。
邢阔一下跌倒在地上,李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斥道:“邢阔,不想死的,就站起来!”
邢阔如同一块巨石,任李檀如何拖拽,都拉不起来。李檀定睛,看见他正捂着胸口,艰难非常地剧烈喘息着,可却不见他出气。
李檀心中大惊,蹲下去摸邢阔的胸口,摸到一片湿热黏腻,翻过手掌一看竟全是鲜血。
“邢阔!”
邢阔喘息不过来,借着李檀的力倚上一块树木,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不防地大笑一声,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我邢阔死期将至了.....竟是、竟是这样死的......”
咳嗽间伴着气息喷吐出来的全是一口一口的鲜血。
这吐出的几口淤血,终于教他的呼吸顺畅几分。仰起头见这山间明煌煌的白月光,邢阔无力地喘了喘,心念着命要休矣。
李檀捂住他的伤口,咬牙道:“没事,我现在背你下山去,还有得医!”
“罢了。我已、活不长了。”邢阔拂开李檀的手,目光迷离又深沉,“你父亲说得对,我识人不清,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当真是、一语成谶!”
多年前,李文骞最后一次放走他,对他说得最后一句忠告便是“识人不清,终会害人害己”。
邢阔仰头长笑,复又咳嗽,嘴里不断吐出鲜血来。
他猛然攥住李檀的手,诘问道:“神威侯,何故救我!要辱我么?”
李檀顿了顿,回答道:“本侯受皇命平寇,并非要赶尽杀绝,而是想让寨主率领一干弟兄,将功赎罪,去开拓北荒。”
“北、北荒?”
“邢寨主忘了么?我父当年,应当也向寨主提过此事。”
李文骞何等神人,怎会教人轻易忘记?提及北荒,李文骞当年之言犹在耳侧。
——寨主,倘若李某人能赢了你,可否请贵寨兄弟离开阆口,一同迁至北荒去,造福北地一方黎民百姓?
“当年尔等为了阆口百姓,手刃酷吏贪官,救百姓于水火之间,乃为义士之举。我父敬佩邢寨主侠义精神,才亲自请命去阆口调解此事,若非在阆口见你手下多行恶事,为祸百姓,难以驯服,寨主如今也当是阆口县主。”
李文骞打算让虎头寨的人迁至北荒,也是想让他们安养生息、成家立业,不再行匪徒恶事。等邢阔开拓北荒有功,李文骞也有理由将他再调遣回阆口,继续为百姓做事。
不过当年邢阔刚过上几天的好日子,自然不想去北荒那种蛮夷之地受苦,对李文骞的提议嗤之以鼻,只当他说了个大笑话。
李檀说:“救你,是想让邢寨主知道本侯乃一番正心诚意,为你留了条最好的退路。”
北荒未拓,一直是李文骞生前难解的夙愿。如今李檀若能降服虎头寨,令他们前去拓荒,一方面可遂父亲生前之志,一方面也大益于他之后推行的新政。
“竟是......如此?”
如今躺在这荒山野岭的清风明月间,面前的人已是故人之子,而他邢阔竟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邢阔的笑声越来越大,攥着李檀的手也越收越紧。艰难地喘息间,他将自己的虎头刀塞到李檀的手中,请求道:“救我二弟、三弟,将这把刀交给他们,他们必定明白......请神威侯饶我寨中弟兄一命,送他们去、去北荒!”
李檀抿了抿唇,疑然不定。邢阔奋起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一把。
李檀意会,握这虎头刀站起身来,走出没几步,回身再看了邢阔一眼。
他已至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之际,倚靠在一片黯淡的月光当中,目光渐渐呆滞下来,落在李檀身上时,终有些了光。
李檀转身离去,远远听见他在低喃着甚么:
“李文骞,你、你赢了,连你的儿子都赢了......赢了我邢阔!”
再不多留,李檀提着虎头刀再赶去天坑,意为与燕行天的兵力汇合,即刻率兵攻寨。
也不知在正堂的时候岳渊发现了甚么,竟察觉康峥海和邹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邹志留在虎头寨究竟是想做甚么?李檀不知道,也唯独活捉了邹志,才能问出个一二来。
月渐渐被浓云笼罩住,黑色的风吹过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
墨色的衣角如同云在夜色中翻涌,没了月光,岳渊眼前黑下来,不得已着放慢了脚步。
他身后跟着的死士也随之慢下来,岳渊喘着气尽力辨别方向,问道:“燕统领如今在何方设伏?”
再走出一段路,只闻见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却不闻对方的回答。
岳渊耳侧猛贯入一声刺耳的清鸣,他几乎是本能地伏身闪躲,却已来不及,那铰着金银丝的冷森森寒灿灿的剑刃从上至下,一下划破岳渊的背部,顿时间皮开肉绽,横泼出一道鲜血!
岳渊大痛,闷哼一声,凌空倒在地上。
死士提刀上前:“岳公子,奉商帅令,今日取你性命。”
“我等奉命行事,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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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活在传说中·文骞和岳·活在台词中·怀敬相拥而泣,成立了老年人互相关爱安慰夕阳组。
今天大肥章送上,祈祷明天有一个好榜单!
冷文体质要坚强!加油!=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