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头顶仿佛打了个闷雷，我直愣愣的向前看去，吃惊的发现玄凌也在看着我。他竟然认识我？我越发惊骇了，突然膝窝儿被人蹬了一下，双膝一软，我跪了下去，“奴，奴婢就是浣碧。”一面说，一面察觉自己声音打了抖。
　　“皇上别介意，浣碧是臣妾的陪嫁丫头，初见皇上龙颜，竟被镇住了。”是甄嬛在说话。
　　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有几分渺茫疑惑：“朕的龙颜有这样可怕么？”
　　“怎会？”甄嬛笑道，“皇上天子之容，非世间凡人能及。”
　　“朕听说这丫头胆子大的很，连侍卫都敢打。朕还以为是个粗手大脚的丫头，可是今儿见到了面，才晓得是个胆怯小丫头。”皇帝有些好笑道。
　　“皇上怎么想起那件事了？”甄嬛有些诧异。
　　原来是想起了那件事……我惊魂不定的抬起头，只见皇帝含笑瞅向甄嬛，“朕并非偶然想起，莞卿，可知朕为何要晋你嫔位？李长方才还提醒我，说你尚未侍寝！”
　　“臣妾不知。”甄嬛低下了头。
　　“莞卿尚在病中，本该不理外事。可你却不怕惹祸上身，派手下救下史美人和淳常在。可见你一来心地正直，二来教导下人有方！”
　　甄嬛越发低头，面上彤云涌动：“皇上谬赞了，维持宫规，人人有责，臣妾不敢推卸。”
　　“莞卿何必过谦？朕已然提了你的位份，为了赏罚分明，你的丫头，朕也要赏！”皇帝沉吟着，“浣碧，你不用胆小，与朕说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匡外的，朕都赏你。”
　　“多谢皇上美意，只是，既是不匡外之赏，便说明奴婢所为皆不匡外。因此奴婢并不想什么。”我干脆道。
　　“……”皇帝好像愣住了。
　　“皇上何需为此多费心思？到时臣妾从自己的赏赐中拿最好的赏她就是。”甄嬛随意道。
　　皇帝嗤嗤的笑了出来——今日新得佳人，心情也甚好吧。他大步转身向外走，甄嬛一面口念“臣妾恭送皇上。”一面率众跪倒相送，
　　皇帝走了，甄嬛款款转过身来。
　　“碧姐姐，你方才怎么吓成那个样子？脸色煞白煞白的。”小允子纳闷道。
　　“我，没什么，”此刻惊魂稍稍平定，我还是呆愕，不解道，“为什么我方才没有报名，皇上就好像已经知道我是浣碧了呢？”
　　晶清咯咯笑出来：“碧姐姐今天怎么像傻了一般？咱们宫里就这么几个人，流朱姐姐穿红，槿汐姑姑年长穿紫褐色，我和佩儿是粉蓝，皇上当然看出你就是浣碧了呀。”
　　我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流朱瞥了眼甄嬛，忽的戳了我一指头：“你就给小主丢人吧。”众人越发笑个不停。小连子道：“怪不得碧姐姐有点不愿小主承宠，原来是胆子太小的缘故。”
　　小允子突然起身快步到在甄嬛切近，扶着她手颤声道：“小主，您终于苦尽甘来了！奴才打心眼儿里为您高兴！”
　　他说的那样情真意切，乃至眼中热泪涌动。我瞧瞧其他人，虽也兴高采烈，却无他这般热泪奔流的本事。
　　“你这么为我高兴么？”甄嬛直盯着他道。
　　“当然了！想当初若非小主施恩，奴才哥哥早就死了！奴才感激小主救命之恩，这辈子一定誓死报答小主！”
　　甄嬛欣慰一笑：“你全明白就好。你放心，只要你知恩图报，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
　　“是！”小允子连连点头，又向众人道：“你们还不赶快向小主道喜！”
　　众人这才醒过闷来，纷纷上前，向甄嬛道贺……如众星捧月一般，甄嬛矜持而笑。但瞥了我一眼，目光微显复杂。对此，我亦低头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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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午后才吃罢了饭，眉庄陵容便来道贺。陵容位份低微，循矩行了礼，甄嬛赶忙拉她起来，连同眉庄三人，到莹心堂内落座叙话，我连忙为她们上了茶，然后规矩退到门外侍立。只听眉庄欢喜道：“前些日抽的花签果然灵验。你这么快便出头了。”
　　“而且还真的是因为杏花。看来，姐姐的本命花神必是杏花无疑了。”陵容也笑道。
　　甄嬛一时无言，杏花，并非她真心所喜的花朵。
　　“莞姐姐早晚能出头，陵容对此从不质疑。只是，陵容没料到皇上会对莞姐姐如此破格看重——未侍寝，便连升了两级。”陵容羡慕道。
　　眉庄且高兴道：“你升了几级，我倒不十分在意。只高兴如今咱们姐妹三人，终于有两个承宠了。我不再孤掌难鸣。”说着，又道，“听闻余氏又被皇上降位贬斥了？”
　　甄嬛道：“她在杏林出言羞辱于我，恰被皇上看到。”
　　眉庄到底有些诧异惋惜：“她素日言行无状，我早料她有今日，却不料是折在你手里。”
　　“余氏昔日目中无人，也冲撞过眉姐姐，怎么眉姐姐还可怜她？”陵容好奇道。
　　“余氏素日嚣张跋扈，有今日也算自食恶果，姐姐何必怜惜这样的人，不值得。”甄嬛只是摇头。
　　眉庄的语声轻柔而淡淡伤感：“怜人也是怜己。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受惯驱使的底层宫女罢了。换做你我，于她境地，未必不想出头。出了头，方能扬眉吐气，便如她盛宠时的样子。”
　　一席话说的三人无语，我闻之亦觉感佩——沈眉庄她一官家闺秀，竟有些君子虚怀若谷之度，至少，她肯放开心胸为一个与自己身世迥然不同的卑微者想一想。而她甄嬛则永远不会有这份心胸。
　　“漫说她起于宫奴，便是陵容，何尝不是忍气吞声到如今？眼看君恩无常，倒叫陵容越发却足不前了。”安陵容显然受了些眉庄的感染。
　　微微向堂内侧首，只见桌案上安陵容的手搭着沈眉庄的手，二人很自然的亲近。眉庄抚着她背道：“陵容，你素日常说，你这朵花寒微贫瘠，只怕早开也会早谢。可到如今，也是该开放的时候了。不然的话，只怕要错过这一季春光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头枕在眉庄的肩头：“蒙姐姐不嫌，真心待陵容，陵容又怎好长此怠惰，只靠姐姐接济为生？只是莞姐姐如今风头正好，妹妹不能扫兴，再过一段时日也不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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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夜高卧在床，曲臂当枕，久久不能入眠。回想白天之事，终究是自己太胆小了。宫中争斗激烈之地，甄远道既敢把自己送进来，便说明自己的身世不那么容易暴露。且甄嬛对自己没有姐妹情意，也减少暴露的可能。只是，自己的眉眼终究有些像她，若是与她之间的矛盾给人发现，难免不猜到个中关窍。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从前也未必没人发现过，只不过大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官员贱养私生女案件罢了，并不愿为此深究。
　　又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皇帝的面容，一时惧怕，几乎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只记住了他一身明黄的衣袍。即便他长得好又如何，终究是个是非不查的昏君罢了，我一点也不想伺候他。
　　忽然明白一件事，白日里的恐惧，其实早就种在我的心底里。因为恐惧，我从不想面对这个人，乃至突然见到，应对失措。
　　甄远道说的也没有错，纵然有人陷害何家一族，但帝王的昏庸不查，导致了何家一族的冤屈。帝王玄凌，他是我的仇人么？我绝望的发现这个仇人之强大，乃至到了我此生无法都无能面对的地步。我不得不承认，首先我豁不出去自己的性命，其次也在乎流朱和棠梨宫里其他人的性命。
　　那么我曾经立过的誓言呢？就那样因我的懦弱，而永无兑现之日了么？一夜辗转，几乎无眠。枕上恳求流朱，以后甄嬛跟前的事，要由她多受累了。她一如从前，并不追问于我，只是默默的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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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棠宫次日便热闹起来，内务府先是按着皇帝的吩咐，搬来无数的赏赐，一些旧的桌椅陈设也都换了新。来颁送赏赐的正是上次我曾接触的太监黄规全。晶清只当黄规全是不给棠梨宫修补桌漆的内监，因此劈头就骂黄规全拜高踩低，如今哈巴狗似的来了。黄规全不明所以，但做太监什么气也都受过，于是也不跟小丫头子计较。
　　甄嬛倒还维持着颜面，斥责晶清失礼。亦借此告诫所有宫人，如今棠梨宫承宠，要比从前更加谨慎。
　　难得她这样心高眼空之人此刻还能提醒自己谨慎，只是，这谨慎终究不是动动嘴皮那么容易，一切且看来日。
　　除了小山般的赏赐，黄规全还为梨棠宫送来一大批宫女太监，让甄嬛自己挑。甄嬛命瑾汐挑了些面目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留下了。偏槿汐又在甄嬛面前进言——说别看黄规全如今老实，其实是华妃的远亲，不得不防。
　　甄嬛听罢，也点点头——以后找个由头换了他便是。
　　我心中倒感到讽刺，且不论崔槿汐如何知道的华妃是黄规全的远亲，单说——哪个太监不混到小允子那般家境，会狠心割了命根入宫做太监呢？华妃即便与黄规全真有远亲，但若真有丝毫情意，也不会坐视对方当了太监的。

　　温实初仿佛闻风而至，他得知甄嬛有意承宠，大为失望。漫说甄嬛，连我也瞧不上他那窝囊颓败之态——难不成他觉得甄嬛会一辈子不承宠，为他守着？
　　甄嬛冷冷晒他——这欺君掉脑袋的事，被人发现，究竟是你担的起，还是我担的起？
　　明明她想的欺君之策，此刻倒用来威胁温实初了。于她这般恶心行径我早已习惯，淡然处之。温实初亦软柿子一般，随她可圆可扁，答应在半个月内，使甄嬛的病逐渐‘好’起来。
　　流朱好心提醒道：“小姐那日荡秋千荡的两丈高，早已没有病态。若还是称病，皇上会不会生疑小姐敷衍皇上？”
　　甄嬛瞥她一眼，只是呡茶而笑，自觉高人一等道：“他若真心喜欢我，便不会在意这十天半月。再说，我这病若是立刻好了，外人议论，只怕说我急于承宠。另有一层你更是不知——对于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手的，就越是珍惜，放不下。若拖的太长，只怕吊没了胃口。而且若是给其他人有机可乘，捷足先登，就悔之晚了。”
　　流朱听得呆呆的，信口道：“奴婢记下了。”
　　甄嬛突然差点吐了茶，质问她道：“你记下了做什么？”
　　“奴婢将来嫁人也知道怎么控御男人了。”
　　甄嬛越发笑的花枝乱颤：“哟，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赶明快打发了你去。”
　　“小姐！”流朱嗔了一声，羞得跑了出去。
　　我也笑的几乎站不住，心想跟着甄嬛哪里全是坏处呢？倒也学她一些权谋心术。又想她只比自己大一岁，便懂得怎么驾驭男人，想来是元氏教的。而绵绵母亲即便如今活着，恐也教不了自己这些——她只有一腔痴肠子待人罢了。
　　每日几乎都有赏赐发放到棠梨宫，甄嬛此前多受眉庄接济，如今自然有回馈之心，命我将些好的包起来分送给眉庄，陵容，淳常在。偏这一日去畅安宫，却扑了个空，因问底下小丫头们，才知因皇帝授了沈眉庄协理六宫之权，华妃时常借口教眉庄打理宫务之由，不分时辰将她叫去宓秀宫‘教导’，有时深夜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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