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放！”随着宍户一声令下，八门火炮分别对准城门、城楼的八个位置发起攻击，燃烧的弹药球在空中划过弧线，精确地在目标位置炸开，爆炸声震天动地，气浪不仅让城楼上的守军纷纷被弹开甚至坠楼，更把厚重的城门轰得不成样子。火炮仅攻击了两轮，守军就几乎失去了战斗力，凤指挥步兵撞开城门，骑兵随后冲进城去，迅速占领了城楼。陌辽的大旗在北风中猎猎飘扬，至此，进军西北，铲除柳生的计划已进行了大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卿汤稳住阵脚，补充军需，等待忍足、柳和切原前来了。
　　“还好么？”宍户看着手冢面无表情的脸，猜想他现在心中一定不好受。火炮还是首次在战场上使用，威力比想象得更大，士兵的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腥程度远非短兵相接所能比拟的。城下散落着被炸飞的肢体残片，还有从城楼下掉下被摔得肉酱一般的尸体，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手冢本就见不得血腥场面，这样残忍的战场让手冢怎么受得了。但一路进军下来，作为最高统帅的手冢始终亲临战场坐镇，一方面显示陌辽军队的气势，一方面表明陌辽杀入沁沙的决心。
　　“我没事，还是抓紧清理尸体，控制卿汤吧。”压制着胃里翻滚的不适感，手冢保持着表情和声音的平静。每次看到惨烈的战争场面，手冢都会觉得晕眩反胃，凤和宍户都说他可以不必阵阵亲临，但手冢仍坚持不缺席一场大仗，这并非因为他想要锻炼自己或者他勉力逞强，而是因为他想要柳生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表现得越坚决，柳生越不会怀疑忍足已死的真实性，忍足也就越安全。
　　“元帅，将军，卿汤已经是一座空城，所有的百姓都已经撤走了。”率先冲进城中的骑兵统领赶回来报告，空城，看来对方早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卿汤，根本没有顽守到底的意思，而是抢先一步离开，放弃了卿汤。
　　“要不要挨家挨户寻找可供军用的物品？”慌忙逃走的话应该有许多不便搬走的东西留下，这对于物资并不充足的陌辽来说算是好事。但骑兵统领的话立刻遭到了手冢的斥责，“所有军士不得进犯百姓，违者立斩不赦，你忘了吗？”
　　“属下不敢。”手冢与忍足还有所不同，从来都是冷着脸的手冢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感，所言所行总叫人心服口服，不敢违背。没人敢忘那几个因流连酒栈一夜未归而挨了四十军棍的骑兵，更没人不知手冢深夜到营中探望安抚并亲自上药的事。“一定保护好觞国百姓的财产，绝不侵犯。”
　　“恩，去吧。”
　　“我们也进城去吧。”
　　“恩。”
　　城门正上方，“卿汤”两个大字依然清晰，手冢喊一声“驾”，在宍户的陪同下进入城中。

　　“忍足，醒醒！”天还没亮，忍足就被柳推醒，起身一看，切原正忙着收拾东西，柳一向平静的脸上竟写满凝重，眼角一跳，忍足立刻意识到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果然，柳皱着眉头说道，“手冢他们出事了。”
　　“……”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卿汤城下，楼上的士兵见是忍足，连忙打开城门让三人进去。三人不敢耽搁，直朝临时的元帅府冲去。
　　“前辈！”忍足的到来让凤稍微松了口气，宍户和手冢的情况实在教他束手无策。忍足大步走进屋里，“出了什么事？”
　　“昨日午后开始，陆续有士兵倒下，手冢君和宍户前辈也出现了腹痛不止的现象。”说起事情的经过，凤还觉得揪心，攻下卿汤城后，宍户和手冢留在城中排查城内的情况，他则带领一部分士兵到卿汤城外去查看地形等情况，未想到回到城中时就见许多士兵痛苦地捂着腹部呻吟不止，赶到元帅府一看，手冢已经因疼痛而连话都说不出来，宍户勉强撑着，但情况依旧非常不乐观。
　　“是中毒了么？”忍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中毒，不然不会突然有这么多人倒下。
　　“我和宍户前辈都是这么认为，但服用了常用的解毒药物之后，情况依然没有好转。”看着宍户满脸冷汗艰难支撑的样子，凤直觉心如刀绞，他多希望此时忍受着疼痛的是他，如果宍户没事，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但现在宍户连起身都做不到，哪里做得到查清毒源、救治士兵？
　　“……”忍足皱起眉头陷入思考，外出的凤没事，留在城内的手冢和宍户则出了事，那么根源应该在城内。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多人同时中招倒下……
　　“是不是水有问题？”能在短时间内让多人中毒，最有可能就是食物和水了，而在水中下毒的可行性远比在食物里下毒要大得多。
　　“我派人去取了城中水井里的水，还和城外的水做了比对，但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同样是无色无味的水，没有精通药学之人的情况下，实在难做判断。“但我已经下令所有人不得从城中水井里汲水，因腹痛倒下的士兵没有增加。”
　　“这么说果然是水有问题了，凤君方便带我去看看么？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和乾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乾整日研究各种植物药物，柳闲来无事也学了不少，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当然可以。”凤一口应下，柳的博闻广识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此刻情势危急，死马也要当成活马来医。
　　“凤，你带柳君去查看水源，我去看看国光和宍户。”忍足的眼中全是担忧，想到手冢现在忍受的痛苦他就无法抑制心中难过。
　　“手冢君在南向的卧房，宍户前辈在对面的一间。”有忍足在，手冢应该能够觉得安心一些吧。忍足拍了拍凤的肩膀，大步就朝里走。切原则跟在柳身后，和凤一起往外面去了。
　　一推开房门，立刻闻到一股药香，桌上放着半碗冷了的药汤，看样子是喝剩下的解毒药。手冢背对着门的方向弓着身子蜷在被子里，散乱的头发无意显示出他辗转反侧的痛苦。
　　“国光，你怎么样？”忍足冲到床边坐下，近看之下，手冢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眉头紧紧皱着，下唇上有好几道被咬出来的伤痕。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手冢挣扎许久才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慢慢聚拢，视野之中出现的是忍足焦急的脸。“……侑士……”剧烈的腹痛让他没法好好念出忍足的名字，他想扯出个好看点的表情让忍足安心，但他根本做不到。腹部前所未有地剧痛着，好像每一根肠子都被人狠狠地拉扯，马上就要断了一样。
　　“我在，我在这。”忍足用衣袖去擦手冢额上大颗的汗水，手冢冰凉的体温让忍足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到底是什么让手冢难过成这样，究竟是谁对手冢下这样的毒手，忍足恨不得立刻把真凶抓出来千刀万剐，虽然就算是那样他也无法平息心头愤怒。
　　“……水，……有问题……”来到卿汤之后，手冢只喝过水，一点食物都没吃过，手冢推断，一定是水有问题。剧痛之下，手冢仍然努力思考，或许全城撤离的目的正在于此，这就是他们掉以轻心的下场。
　　“我知道，柳已经去查了。”痛苦的喘气声不时从手冢口中逸出，手冢虚弱的说话声让忍足都不忍去听。让一向隐忍的手冢都痛苦到这个份上，其他士兵的惨状更不用想，现在军营里铁定是哀叫声一片。“别怕，很快就会找到解药的，再坚持一下，国光。”
　　手冢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忍足，憔悴的目光让忍足痛心不已，他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了，居然除了看着手冢难过什么也做不了。伸手进被子里握住手冢冰凉的手，忍足只能一遍遍地低声安慰，“国光，我在，我在……”

　　“……宍户……他……”手冢想问，宍户现在怎么样了，但腹里疼痛阵阵袭来，让他只有抱着肚子满床打滚，甚至一头撞去墙上的冲动，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你别担心，我这就去看看他。”安抚性地捏了捏手冢的指尖，忍足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手冢的腰，起身往对面的房间走去。宍户的情况比手冢稍微好些，见到忍足赶来，还咬着牙翻了个身主动跟忍足说话。
　　“我想过了，这种毒药，可能是……断肠草，一类……”饶是身体底子好，宍户还是被疼痛所困扰，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难怪凤会心疼成那样。
　　“解药呢？”宍户身受毒害，做出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但断肠草是传说中的九大毒药之一，中毒者会在短时间内腹痛至死，从时间上看，手冢中毒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死亡的时限。
　　“我没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毒……”宍户狠狠咬牙，该死，这种肠子绞在一起的疼痛真让他痛不欲生，“只能用常用的……解毒药……”毒药的种类有千百种，解药的种类也就有千百种，只知腹痛是无法推测出解药的。
　　“柳已经去查看城中的井水了，他或许会有办法。”对药学几乎一窍不通的忍足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能为力，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苦学医药之识，绝不再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深陷苦痛而束手无策。
　　“这是觞国的诡计，居然下这样的毒手……”宍户的眼中满是愤怒，如果他能爬起来，他一定会把下毒的人抓出来，用最毒的毒药让他求死不能。“打进来之后，我们发现，卿汤已经……是一座，空城。对方，是蓄意下毒……”
　　“先别说话了，保存点体力，撑到我们找到解决办法的时候。”忍足安慰着情绪激动的宍户，同时在心中思忖，觞国知道陌辽攻势正盛，所以放弃了抵抗，而用这种手段来毒害陌辽军士，手段卑劣，好像不是桑原那种行事光明磊落的人所为。
　　柳生比吕士，这个名字跳入脑中，想出这种办法，多半是柳生的主意。
　　“我还撑得住。”宍户用力扯出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给忍足，“你还是去陪手冢吧。”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的手冢的状况比他严重得多，硬撑到现在一声不吭，这点实在让宍户也自愧不如。恐怕也就只有在忍足面前，手冢还能不那么强硬，多少示示弱，也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忍足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屋里一阵干呕的声音，忍足赶忙跑过去，手冢半个身子搭在床沿以外，左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并没让手冢吐出任何东西，空空如也的胃，吐出东西来才是奇怪。忍足赶忙帮手冢顺背，大手沿着手冢的脊柱向下反复抚摸，间或掂量着力度拍打手冢的背。手冢的咳嗽终于停止，忍足看着手冢憋得发红的脸，紧皱着眉头叹气，竟连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事……”手冢看出了忍足的担心，喘匀了气就开口想安慰忍足让他别担心。忍足伸出手摩挲着手冢的脸，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柳和凤回来了。
　　“我验看过水了，只能判断里面有少量雷藤的粉末，含量很少，尚不致死，只会让人腹痛难忍。”柳的话让忍足稍微安心了些，知道是什么引起的腹痛，就能够对症下药。“为防万一，这段时间，我们就只汲取城外五里的水来用吧。”
　　“嗯，药要多久才能配好？”推算时间，手冢中毒已经超过了八个时辰，手冢多受一刻的罪，忍足的心就多受一刻的煎熬。忍足最关心的就是手冢还得忍耐多久才能免受疼痛的折磨。
　　“我去和宍户君商量一下，争取半个时辰内把药配出来。”柳毕竟不是专攻医药之术的人，事关人命，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凤，防御部署都做好了么？”按理说，对方的目的应该不只是让陌辽士兵中毒，而是意在削弱陌辽的战斗力，趁大军阵脚未稳时杀戮才对。那么，一场惨烈的战役应该很快就要展开。
　　“十八门火炮全都时刻准备着攻击，防御部署不会有疏漏。”凤哪会想不到危险，事情一出立刻就加强了戒备，不过觞国的军队一直没有动静，这倒是出乎凤的意料。
　　“事有蹊跷，如何应对，看来有必要好好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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