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发烧
北桐市管理越来越好,以前随处可见的开锁小广告,都不见踪影,曲德志找遍楼道都没发现一张,只好放下尼龙包到小区外头找。
在保安的指导下,在小区马路对面的一条胡同里找到了开锁师傅。
师傅拎着工具箱随曲德志上楼,开锁之前,他流程化道:“房主的身份证、房产证或者房主同意的证明,得有一样。”
房子里的手机铃声还在响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曲德志心里渐渐涌上不安的感觉,嗓音急促:“我女儿电话打不通,门也不开,她在屋里…有什么事了怎么办?”
师傅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慢吞吞地道:“不好意思,没证件就是不能开。”
曲德志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他几乎是失控地掏出手机报了警,声音都有些哽咽:“警察同志,我女儿在屋里,门打不开,电话也不接……”
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后,迅速赶了过来,开锁师傅这才不情愿地蹲下身,拿出工具鼓捣锁芯。曲德志站在门口,手攥着拳,紧张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咔哒”一声,门锁被撬开。曲德志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空气里透着一丝凉意,窗帘半拉着,黑漆漆的一片。
茶几上摆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垃圾桶里散乱地堆着感冒药的包装,旁边的碗里泡面已经泡得发胀,汤水早已凉透。
沙发上,曲襄襄蜷缩着,缩成一团,被子随意地盖在身上,露出一截瘦削的肩膀。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嘴唇干裂,在昏睡中眉头仍旧紧紧蹙着。
“襄襄!”
曲德志扑了过去,手掌颤抖着探上她的额头。一片烫得吓人的热。
曲德志的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尖紧紧捏住她的肩膀,试图摇醒女儿。
“襄襄,醒醒!”
曲襄襄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像是根本没认出他。
“爸……”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瞬间便被空气吞没。
还活着!
“诶!”曲德志的眼泪几乎是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的手猛地收紧,把女儿整个抱进怀里,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取暖。
“襄襄,爸在这儿,别怕,爸在这儿……”
曲德志想要冷静,可眼眶却越来越湿。他的女儿,就这么一个人病成了这样,在陌生的大城市,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照顾,连电话都没人打。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来,如果再晚一点——
民警见状,立刻说道:“赶紧送医院!”
曲德志这才猛地回神,顾不上其他,伸手扯过沙发上的被子,将曲襄襄裹紧,抱着她要往医院走。
警车在夜色里疾驰,车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曲德志抱着曲襄襄坐在后座,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被子,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颈,生怕她磕到车门。
“襄襄,别睡,到了医院就好了。”曲德志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哄小孩,可自己本身也是在老娘、新娘怀里一辈子没长大的小孩。
曲襄襄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气息轻得几乎不可察,她看着他,虚弱地动了动唇:“爸……”
曲德志眼眶一红,嘴唇颤抖着:“爸在呢,爸带你去医院。”
曲襄襄的头一点点歪到爸爸怀里,重新陷入昏睡。曲德志抱着曲襄襄的手微微发抖,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他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
如果早一点低头,别那么好面子;如果聪明一点,刚到门口就破门而入。是不是孩子就不会病的这么厉害?
---
医院走廊的灯光冰冷,输液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曲德志坐在病床边,眼里布满红血丝。曲襄襄安静地躺着,输着液,脸色仍旧苍白,但额头的温度终于降了些。
曲德志记得,曲襄襄小时候生病时,总爱黏着他,睡觉也要拉着他的手。每次自己偶尔勤快去接她放学,她都高兴的欢天喜地,吃几串麻辣烫像吃到山珍海味一样高兴,拉住曲德志不住地说学校里好玩的事,曲德志听听笑笑就忘了,现在曲襄襄说过的事,他竟然一件也想不起来。
后来,曲襄襄就不爱说话了。曲德志以自己为中心的人生观迫使他无法想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想的不是,我错了,我要给孩子道歉。他想的是,不管我错没错,我要给孩子道歉;即使我没错,我也给孩子道歉。
曲襄襄昏昏沉沉,做的梦七零八碎。一会儿是刚上大学,窝在图书馆看微积分,那会儿觉得人生终于有了希望;再过一会儿,是去楚云端家,喷嚏的飞沫溅道楚云端的钢琴上,他笑着帮她擦手;一会儿又回了米江。
曲襄襄最喜欢米江了,米江有外公外婆,有老牛,有小黄,有小叮当。对了,还有楚云端。外婆买了不好吃的橘子,酸的倒牙。只剩最后一个,外婆不知道,留给曲襄襄吃,楚云端和外婆撒娇要了半个来,替曲襄襄分担。
曲襄襄握住楚云端剥橘子的手,泪流满面,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楚云端,把那么酸的橘子给你吃,还不珍惜你,你那么认真地照顾小叮当的孩子,我还抛弃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不对,是我有问题,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你没错,你没错,都是老爸的错!”曲德志握住曲襄襄的手,哭得呜呜洋溢。
曲襄襄在梦里越哭越凶,直到有一道和她的声音渐渐重合的对不起把她吵醒,她才睁开眼。
嗓音嘶哑:“爸,……”
曲德志听到声音,惊喜万分,猛然抬头,囫囵揉了把脸上的眼泪,应声:“诶,襄襄,是爸爸!”
“你怎么来了?”曲襄襄声音虚弱。
曲德志傻傻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鼻音:“这不是好久没见我的宝贝,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结果你电话不接,门不开,爸怕你出事。”
曲襄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半晌,她轻轻地闭上眼,嗓音微弱:“谢谢你。”
曲德志急起来:“你这孩子!谢什么?爸爸照顾女儿,那不是应该的?”
曲襄襄没力气地闭上眼睛,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饿不饿啊?襄襄,爸爸给你买的粥,一直放在保温饭盒里,等着你醒来吃呢!”曲襄襄被曲德志扶起来,喝了小半碗粥,肚里有了食物,再次踏实地睡去。
---
医院的病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夜色从窗外渗透进来,映在雪白的病床上。曲襄襄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输液管沿着她消瘦的手臂连接到吊瓶上,药水一滴滴地落下。
病床旁,曲德志低头看着手里的收费单,手指紧了紧。住院费还差一千五百块,他的现金和手机里的钱都已经所剩无几,连回程车票的钱都成了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女儿虚弱的脸,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走到病房外,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余美玉的声音传来,十分急切:“襄襄怎么样?”曲德志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发涩:“烧退了点,还在输液。”
“医生怎么说?”
“彻底退烧就能回家。”他低声道,说完又干巴巴地沉默下来。余美玉问一句他说一句,像是没有主动发言的功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余美玉感觉到有点奇怪,问他到底怎么了。曲德志声音嘟囔着,像是极其没有底气:“住院费还差一千五,你给我转点钱吧。”
电话那头的沉默拉长了。余美玉顿了一下,才缓缓道:“你不是带了钱去吗?”
“我带的钱就够来回路费,给襄襄买了点水果的,又开锁……钱不够了。”
电话那头依旧没出声。
曲德志知道余美玉不信任他,他也知道,过去那么多年,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让她对他失去了信心。可他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
“我就带了来回路费,给襄襄买了吃的花了钱,开锁公司花了钱,已经给襄襄交了医药费,还差五百块住院费。
老婆,求你,求你给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个钱真的是用来给襄襄的。我要是乱花我就跳永安河,死在这不回去见你了。求你,我在电话这边给你跪下了。你都不知道孩子烧糊涂多让人揪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吸了口气:“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不也是我女儿,用得着你来求我?你以为我不急?”
片刻后,微信到账提示的声音响了起来。
---
病床上的曲襄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只记得在昏沉之间,耳边隐约传来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字一句,带着不加掩饰的慌乱与哽咽。
“襄襄烧得迷迷糊糊的,我不敢让她知道没钱住院,她脸色白的吓人,可不敢再让她操心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连擦都来不及擦。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