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树

　　林芸正弯腰把最后一盘清炒空心菜摆上餐桌，瓷盘与木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眼角余光瞥见楼梯口的身影，她直起身扬声道“可算下来了，特意炖的玉米排骨汤汤，再晚……”声音戛然而止。

　　林芸的目光落在言思筝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凝住。言思筝眼睑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尾洇着淡淡的湿意，往日亮晶晶的眸子蒙着层薄雾，一看就是刚哭过。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跟在言思筝身后下楼的林清弦，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思筝，你这眼睛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哎呦我们去医院……”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却被林清弦平静的声音接了过去“小筝知道了。”

　　这五个字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林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大半，手里刚拿起的公筷“嗒”地落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她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想去碰言思筝的胳膊，又怕触到她的痛处，指尖悬在半空，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思筝，你听阿姨说，我们真不是故意瞒着你。”

　　“一开始是你爸怕你集训分心，你在那边学习熬夜画画已经很辛苦了，而且你爸意思没什么大事就不想打扰你。”林芸的语速不自觉加快，眼底满是急切，“谁知道……谁知道还是让你提前知道了，主要是实在舍不得让你跟着操心。”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言思筝的神色，见言思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心里更慌了，转头看向林清弦像是求助似的“清弦，你也帮妈说两句，我们那时候商量的时候，是不是…”

　　林清弦在言思筝身边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清软却沉稳“是，我妈想说，被叔叔和我拦下来了。她一直记挂着你，后面想一想也怕影响你的状态。”

　　言思筝却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很清晰“阿姨，我都知道。”她抬手蹭了蹭眼角，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湿意“姐姐都跟我说了，你们是怕我分心，怕我担心。”

　　林芸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眼圈反倒有点红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你别看你爸这样，心里记挂你呢。”

　　餐桌另一端的言晟一直没说话，他端着汤碗的手顿了顿，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落在言思筝的脸上又快速移开，落在面前的汤碗里，排骨的鲜香在鼻尖萦绕，他却没什么胃口。

　　他拿起汤勺，给言思筝盛了满满一碗排骨汤，汤面上浮着几片葱花，热气氤氲着往上飘，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先喝汤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刚炖好的。”

　　言思筝接过汤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碗里的排骨软烂，汤汁鲜醇，是熟悉的味道。她低头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刚才心里的酸涩似乎淡了些。

　　林清弦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裹着浓汁的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排骨最嫩的部位裹着酸甜的酱汁，油光锃亮。“慢点吃。”她声音温柔，指尖轻轻碰了碰言思筝的碗沿。

　　言思筝点点头，咬了一口排骨，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她很少有爱吃的东西，很多吃的总喜欢一阵就不喜欢，而且言思筝表现的会特别明显，不喜欢虾仁就不会碰它，连同虾仁的配菜也不会给予它进入胃里的机会。但她喜欢吃的她也并不会不厌其烦一直吃，只会在饭桌上第一口总留给最喜欢的。

　　她喜欢喝玉米排骨汤，喜欢糖醋排骨，这些是林清弦猜测出来的，不过在林芸掌厨的日子里被验证出来了。

　　饭桌上林芸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她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别硬扛，言晟一句话没插嘴，偶尔轻嗯两声表示认同，林清弦则时不时给她夹菜示意她多吃一点。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房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茶香。言晟刚结束视频会议，指尖还悬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屏幕里“会议结束”的提示还没来得及关掉，门外就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下，不重，却足够清晰。

　　“进。”他收回手，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奔波让眼底积了些红血丝。

　　门被推开一条缝，言思筝的身影探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手里攥着一个白色的小药膏。

　　言晟看着她，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药膏上，“爸。”言思筝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她把药膏轻轻放在书桌一角推到言晟面前，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

　　言晟的指尖碰到冰凉的药膏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眼看向言思筝，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紧张像是怕触到他的忌讳。

　　他看见药膏上的字体——祛疤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这疤痕没什么，不用费心”，想说“爸爸不在乎这个”，又想说“谢谢你，思筝”。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剩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言思筝似乎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却没抬头追问。她知道他不善言辞，那些藏在心底的关心和愧疚，从来不会挂在嘴上。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你记得用”，又像是在告别转身就往门口走。

　　脚步很轻，帆布鞋蹭过地板，没发出太大的声响。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书桌前的言晟，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指尖依旧停留在那个白色的药膏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空间。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电脑运行的轻微嗡鸣。言晟拿起那个祛疤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臂的袖口，抬手挽了起来，那道浅褐色的疤痕蜿蜒在皮肤纹理里，像一道无声的印记。

　　书房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窄缝，林清弦抬手刚要叩门，就见言晟正坐在书桌后，指尖沾着点乳白色的膏体，轻轻涂抹在手臂的疤痕上。

　　林清弦脚步顿住，眼底先漫开一层笑意，随即轻轻推开门，声音清软得像午后的风“言叔叔，没打扰你吧？”

　　言晟闻言抬头，手顿了顿下意识想把袖子挽回去，却被林清弦的目光轻轻接住。他动作一顿反倒坦然了，指尖继续将膏体抹匀，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没有，刚忙完。”

　　“也没什么急事。”林清弦走到书桌旁，目光掠过那个祛疤膏盒子，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明显了，她没点破只是笑着说，“之前跟你提过的专业方向，我最终定下来了，想来跟你说一声也听听你的建议。”

　　说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言晟正把祛疤膏小心翼翼地收进书桌抽屉的第一层——那是他平时放重要文件的地方，此刻却给这小小的药膏留了位置。

　　林清弦忍不住会心一笑，声音里带着点了然的温柔“小筝心思细，有些话嘴巴不说行动也会表现出来的。”她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更浓，“她吃完饭特意问我，有没有适合疤痕的药膏，说怕成分太烈，你用着不舒服。我还说让她直接给你，她反倒不好意思，说怕你觉得她多事。”

　　言晟想起刚才言思筝送药膏时，垂着眼话不多的样子“嗯”他低声的嗯了一句，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细读似乎能感受出一丝心安。

　　“是别扭，却是最真心的别扭。”林清弦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打趣的柔软“她刚才送完药膏，在走廊里站了好一会儿，还偷偷扒着门缝看了一眼才走的。”

　　言晟闻言，眼底的笑意彻底漫开，顺着眼角的纹路晕开，连带着连日来的疲惫都淡了些。他把祛疤膏放在抽屉最显眼的位置，抬眼看向林清弦语气轻快了不少“你定的什么专业？跟叔叔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林清弦点头拿出手机里存的专业资料，指尖划过屏幕时，眼角余光又瞥见言晟下意识摸了摸抽屉的位置，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她心里了然言思筝这份藏在别扭里的关心，言叔叔其实都懂。两个人此刻这种别扭的相处方式倒是有破冰的趋向，她觉得后面会越来越，也应该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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