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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寸进尺
容安居内,时光仿佛凝滞。
细密的竹影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痕迹,随风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反倒将满室的寂静衬得愈发深沉。
侍立的仆从们垂首屏息,宛若一尊尊静默的雕像,连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消弭无踪。
谢令璋在门前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这才抬步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熟悉的清冷气息迎面而来——是陈年书卷的墨香与凛冽檀香交织的味道,让他因一路小跑而微热的身子不由打了个轻颤。
出乎意料地,先生并未如往常般伏案批阅文书,也未临窗远眺。
他只是独自坐在窗边的檀木椅上,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任由其在指节间来回翻转,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百无聊赖。
那枚漆黑的棋子在苍白的指尖起落,划出幽暗的弧线。
“先生。”谢令璋走近,恭敬地唤了一声。
谢韫文闻声抬眼。晨光透过竹影落在他脸上,照出了眼底几缕浅淡的血丝,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阿辰,”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带着倦意,“你来了。”
谢令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疲态,忍不住关切道:“先生昨夜没有休息好么?既是年节期间,文书暂搁一日也无妨的,再说还有伯父分担。”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了些,“阿辰不懂那些大事,只是看着先生这样,心里着急。若是说错了话,先生莫要见怪。”
谢韫文没有答话,只是用那枚墨玉棋子轻轻敲了敲椅背,发出清脆的“叩叩”声,示意他再靠近些。
待谢令璋依言坐到身侧,两人距离拉近,那眼底的倦色与血丝便更加分明了。
“你昨日说,穆羽回来你也会陪着我。”谢韫文的语气很轻,不像质问,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尾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你骗我。”
谢令璋眨了眨眼,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休息不好,难道是因为这个?昨夜明明是您亲口准许我与哥哥同寝的。再说,我现在不就在陪着您吗?”
他心里明白,先生远比兄长难哄,今日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上午我等了你许久,”谢韫文垂眸看着指间的棋子,声音平淡,“你却没有来。想来,你以往说的那些好听的话,都只不过是哄我开心罢了。”
“先生,”谢令璋凑近些,耐心解释,“上午原是和周家表哥他们在后园玩耍,您一唤,我不就立刻来了么?”
他深知先生平日惜字如金,唯有生闷气的时候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虽然哄先生开心是件费心费神的事,但他心底里,其实是喜欢先生多说些话的。
谢韫文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讲话,总是有这么多的道理。”
谢令璋见状,索性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先生的腰身,将脸颊贴在那微凉的青色衣料上。
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顿时萦绕鼻尖,与哥哥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好了,先生别生气了,”
他软声道,“我这不是来陪您了么?昨晚我还和哥哥商量,要送您什么生辰礼才好呢。”
“我以为你忘记了。”谢韫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平淡,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怎么会呢?”谢令璋抬起头,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语气无比认真,“您是我的先生啊,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忘记谁的生日,也绝不会忘记您的啊。”
谢韫文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任由那枚墨玉棋子静静躺在掌心,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些许迟疑,最终落在了谢令璋柔软的发顶,极轻地抚了抚。
“生辰礼……”他低声重复,像在唇齿间品味这几个字的余韵,眼底那抹倦意似乎被什么悄然化开一丝,“不必费心准备,虚礼罢了。”他略作停顿,语气刻意平淡,“随意送些什么便好。”
谢令璋敢断定,若自己当真“随意”应付,先生面上虽不显露,心里定会失落得很,怕是要暗自伤怀好几夜不得安眠。
他是先生肚子里的蛔虫,先生想什么他都知道。
谢韫文目光微转,状似无意地掠过谢令璋的脸,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日天色:“你……备了什么礼?”
“不告诉您,”谢令璋立刻摇头,眼中流转着狡黠的光,故意卖个关子,“到时您自然知晓。”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分享秘密的雀跃补充道,“说来,这主意最初还是雨声表哥和徽叔提点我的。先生既然喜欢我,那一定也会喜欢我备的礼吧?”他仰起小脸,语气里满是笃定与期待。
谢韫文望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纯粹而温暖。静默一瞬,终是几不可闻地应道:“嗯。会喜欢的。”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
得了这句准话,谢令璋顿时心花怒放,那点小得意藏也藏不住,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追问,语调里掺着撒娇的意味:“先生喜欢我的礼,那是不是也会因此,更喜欢我一点呢?”
他问得直白,心里却拨着小算盘。
哄得先生高兴了,先生喜欢他,或许他就能央求先生让哥哥在方定多留些时日,至少别那么快又遣他外出历练。
谢韫文岂会听不出他话里那点小心思。
先生垂眸看着眼前那张这些年来生的越发漂亮的脸,心中一动。
他并未点破,只顺着他的话,提出一个看似交换的条件,声音依旧平稳,却褪去几分清冷,添了几丝难以言喻的温意:
“你晚间来容安居陪我,”他淡淡道,目光落在谢令璋脸上,带着一种专注,“我便更喜欢你。”
谢令璋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如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子。
他环在谢韫文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脸颊在那微凉衣料上依赖地蹭了蹭,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与一丝被纵容的得意:“先生此话当真?只要我去陪您,您就会更喜欢我?”
他仰起脸,细细端详谢韫文的神情,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面上寻得更多印证。
见先生并未反驳,只眸光沉静地望着他,心头那点因被需要、被在意而涌起的暖意更是汩汩流淌。
“那说定了!”他忙不迭应承,生怕先生反悔似的,语气雀跃,“我一定去!用过晚膳便去,一刻也不耽误!”
脑海里已开始盘算夜间要带些什么小玩意儿去容安居,或许带上那副周伯伯所赠的玲珑骨牌,再缠着先生讲个新奇故事。
然欢喜之余,他也没忘却那点“小算计”。眼珠灵巧一转,他抱着谢韫文的手臂轻轻摇晃,带着试探,又似随口一提:“那……先生既会更喜欢我,是不是……年后也能让哥哥在府里多留些时日呢?”
他小心翼翼观察先生脸色,将祈求裹在撒娇般的话语里。
谢韫文岂会不知他这心思。他没有立时回答,指尖无意识地在墨玉棋子上摩挲,发出细微轻响。
目光掠过孩子那充满期盼的眼眸,其中的希冀纯粹得不容拒绝。
先生沉默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语气依旧平淡,却未直接否定:“他的去留,自有安排。你且先顾好自家课业。我总得问过他师父的意思。”
这话虽未明确应允,却也未如往常那般直接回绝,留了一丝余地。
谢令璋何等了解先生,立时捕捉到这微妙松动,心中顿时一喜,知这事或有转圜。
他不敢再得寸进尺,连忙点头,乖巧应道:“是,阿辰明白了!定会好好用功,不让先生操心!”
他心满意足,又将话题绕回:“先生就等着收我的生辰礼吧,保证是独一份的,您定会喜欢!” 说着,还故意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模样。
谢韫文看着他,眼底那抹倦意似又被驱散几分,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飞快掠过眸底。
他未再追问礼物之事,只抬手,用指节轻轻拂开谢令璋额前一缕调皮翘起的发丝,动作自然而带着难言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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