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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新中心的建设如同注入了强劲的燃料,进入了令人瞩目的快车道。
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已然封顶,巍然耸立,内部各功能区的隔墙与管线铺设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而与建筑主体相辅相成的“生命花园”,其景观塑造也已同步展开,土壤平整,乔木定位,雏形初现。
林晚晚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阶段都要忙碌,她纤瘦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
高频穿梭于机器轰鸣的工地、堆满图纸模型的临时办公室、以及分布在各处的材料供应商与制作工坊之间。
会议、沟通、确认、修改……日程表密集得令人窒息,
常常忙到深夜,踏着星光回到那个如今只用于短暂休憩的公寓。
陆沉舟同样处于日理万机的状态。
陆氏集团庞大的常规业务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需要他持续的掌控与决策,
而新中心这个被他赋予了特殊意义和大量心血的“特殊项目”,更是牵扯了他巨大的精力。
两项重量级的工作交织在一起,让他时常感到分身乏术,时间被切割成以分钟计算的碎片。
两人见面的地点,也因此更多地变成了陆沉舟那间位于顶楼、可以俯瞰城市脉络的宽阔办公室,
或者是在某个加班至深的深夜,那辆行驶在寂静街道上的、隔音良好的轿车后座。
他们讨论的内容,也从项目初期不可避免的理念碰撞、对某个设计细节近乎固执的争执,
逐渐沉淀、转变为更为高效流畅的分工协作与精准的资源对接。
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深度理解和无数次并肩作战基础上的、牢不可破的默契,
在无数个挑灯夜战、共同面对难题与挑战的日夜中,悄然滋生,无声生长,
如同生命花园里那些被精心栽下的根苗,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典型的加班夜。
林晚晚在临时办公室里,和阿哲、苏小小以及两位从“彩虹桥”老员工中选拔出的核心成员,
反复打磨、终于敲定了新中心首批“生命关怀员”的系统性培训方案大纲。
当最后一项内容确认完毕,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晚上十点。
她送走同样疲惫却眼神发亮的团队成员,独自留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收拾着散落一桌的文件。
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四肢,她拖着略显沉重的身体,
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下意识地划开屏幕,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
——想看看陆沉舟是否还在公司顶层鏖战,需不需要她顺路带点热乎的宵夜上去。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那一刻,她猛地停顿住了。
一个被她忽略已久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萤火,倏然照亮了她的意识
——似乎,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在凌晨两三点被手机震动惊醒,
没有收到过他那种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无法掩饰的焦躁、疲惫和濒临崩溃边缘的简短信息;
也似乎,有很久没有听他提起过任何关于失眠的困扰,
没有见过他眼底那标志性的、浓重得如同化不开墨色的青黑。
这个姗姗来迟的发现,让她心头微微一动,泛起一种奇异而复杂的困扰。
她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也没有发送任何询问的信息。
她只是默默收起手机,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独自一人融入了夜色,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种模糊的预感,让她觉得,或许不打扰,才是此刻最好的状态。
与此同时,陆氏集团顶层,那间如同孤岛般的总裁办公室内。
陆沉舟刚刚结束一个与海外分部及重要投资人的冗长视频会议。
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屏幕而有些发胀刺痛的太阳穴,然后干脆利落地关掉了电脑主机。
瞬间,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近乎绝对的寂静,只剩下各种精密电子设备指示灯发出的、幽微如同星子般的光点。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如同星河倒泻般的璀璨灯火,
它们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流动变幻的光影。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而沉重的,如同湿透的棉被包裹着他。
连续多日高强度、高密度的脑力劳动和决策压力,让他的肌肉发出了渴望休息的酸软信号。
但,奇怪的是,那种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了他数年之久的、名为“焦虑”的冰冷触感,并没有随着这寂静和疲惫如期而至。
没有那种一旦静下来,就如同背景噪音般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不能睡”、“睡着了就会失控”、“黑夜是危险的”的恐慌感;
也没有那种需要调动全部意志力、死死绷紧神经才能勉强维持清醒、对抗睡意的极致紧绷感。
他向后,完全放松地靠在了宽大舒适的真皮椅背上,
甚至难得地没有保持惯常的挺拔坐姿,而是带了些许慵懒的陷落感。
他闭上双眼,毫无抵抗地放任那股积累已久的疲惫感,
如同温暖而具有浮力的海水般,缓缓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和掌控力,
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脱离了缰绳,
开始自由地、漫无目的地飘忽游荡。
他想起了下午和林晚晚那通不算太长的电话,她因为一个之前敲定好的供应商突然临时变卦、坐地起价而气鼓鼓的、语速飞快的声音,
电话那端甚至能想象出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和瞪圆的杏眼,那里面带着点她平时极少显露的、属于小女孩般的娇嗔与不满,
让他听着听着,竟忍不住在电话这头,无人看见的角落,微微扬起了嘴角;
他想起了在生命花园的施工现场,她固执地、指着图纸上某个区域,坚持要保留那棵位置有些“碍事”的老槐树,仰着头对他认真解释,
说它在夏日的午后,正好能投下一片连绵而温柔的阴影,斑驳陆离,
最适合在那里安置一个可以让人们静静独处、与内心对话的冥想角落;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她趴在那张巨大的、铺满了新中心效果图的会议桌上,
微微蹙着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扇形的、柔和的阴影,
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缓缓移动,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图的侧脸……
这些思绪的碎片,零散、平常,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波澜壮阔,甚至有些琐碎。
但它们却像是最轻柔、最洁净的羽毛,一下下,极有耐心地、持续地拂过他曾经因为长久失眠、自我惩罚和巨大愧疚而干涸龟裂、布满裂纹的心田。
没有刻意的“治疗”流程,没有猫咪元宝那被赋予神奇色彩的呼噜声,
没有那些他曾经必须依赖、才能换取短暂安宁的、近乎仪式化的“形式”。
他就这样,在这间冰冷、空旷、象征着权力与压力的办公室里,
在这张并不适合长时间睡眠的椅子上,在脑海中关于林晚晚和“彩虹桥”新中心的、杂乱无章却莫名温暖的思绪片段包裹下,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沉沉睡去了。
没有狰狞可怖、令他冷汗涔涔的梦魇纠缠,没有在夜深人静时骤然心悸、中途惊醒,
他甚至没有下意识地去寻找一个更舒适、更适合睡眠的姿势,
就维持着那个略显随意的坐姿,陷入了深度睡眠。
直到凌晨四点多,窗外天际线的墨色开始透出第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
他才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脖颈后方传来的酸麻感而悠悠转醒。
睁开双眼的瞬间,视野内是一片熟悉的昏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固执地闪烁着幽绿或淡蓝的光芒。
他有片刻的、彻底的茫然,大脑像是被清空重启,
花了足足好几秒钟,才逐渐加载出周围的环境信息,以及……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事实——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睡着了。
在办公室。
在这张椅子上。
从昨晚十点多,一直睡到了此刻,凌晨四点多。
接近六个小时。
是自然入睡,没有借助任何药物,没有她在身边陪伴,
没有……任何他曾经视为救命稻草的、外在的辅助条件。
陆沉舟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快得甚至让酸麻的脖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抗议般的“咔”声。
他抬起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仿佛在通过这种最原始的触感,
来确认刚才那长达六个小时的沉睡,并非一个奢侈而虚幻的梦境。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而奇异的感受,如同温润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不是预期中可能出现的狂喜或激动,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他感到陌生的……平静。
一种从灵魂深处满溢出来的、坚实的安宁。
他的身体依旧残留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感,但精神层面,
却像是被一场温润、透彻的春雨从头到脚彻底洗涤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清爽、澄澈到极致的状态。
那种长期盘踞在他神经末梢、如同细微电流般持续存在的、无法忽视的紧绷感和隐形的焦躁,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慵懒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松弛与平和。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缓步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凌晨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躁动和夜晚的璀璨迷离,
像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蛰伏在黎明前最深重黑暗中的巨兽,正在静静地、规律地呼吸着。
远处,天际线与城市轮廓相交的地方,
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的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破茧而出。
他静静地望着那片正在孕育光明的天空,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开阔与安宁,
仿佛所有的执念、负担、与自我较劲,
都在那场酣畅淋漓的睡眠中,被悄然溶解、释放在了黑夜里。
他忽然间,彻底明白了。
真正治愈他的,从来不是林晚晚那个被虚构出来的“睡眠治疗师”的身份标签,
不是猫咪元宝那被赋予象征意义的呼噜声,
甚至不是那些看似专业、带有安抚性质的“治疗”流程和仪式感。
是她这个人。
是她这个人本身所携带的、毫无保留的真诚与纯粹,哪怕这份关系的开端始于一个谎言,
但她投入其中的每一分情感、每一次关切、每一刻的陪伴,都是真实不虚的。
是她对生命本身那种近乎执拗的、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极致温柔,
如同最有效的愈合剂,一点点抚平了他内心深处因“平安”的悲剧而产生的、那道一直无法愈合、持续渗血的裂痕。
是她,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带着他勇敢地直面了生命中最不堪、最想逃避的过往,
并用一场极其郑重、充满敬意的告别仪式,
给予了那段沉重的历史一个可以被安放、被接纳的归宿。
是她让他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在这个由冰冷数据、残酷商业竞争和效率至上逻辑主导的世界之外,
还存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甚至更为坚韧的力量
——那是源于理解、包容、温暖和生命本身蓬勃活力的力量。
是她,
以及他们如今共同为之倾注心血、奋力拼搏的、这个叫做“彩虹桥”新中心的梦想与事业,
如同汩汩清泉,源源不断地注入,
终于填满了他内心那片因深刻愧疚和情感缺失而留下的、荒芜了太久的巨大空洞。
当他内心的狂风暴雨终于停歇,
当那片曾经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被新的意义、希望和温暖的情感所灌溉、滋养,
灵魂的安宁便如同雨后天晴的彩虹,自然而然地降临,无需外求。
失眠,不过是内心世界长期失衡、冲突在外部的显性症状。
如今,内在的症结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化解、被疗愈,外部的症状,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他不再需要神经质地抓住某些外在的形式或依赖某个人,来证明自己“可以入睡”;
也不再对夜晚的来临怀有潜意识的恐惧和抗拒。
因为他的内心,终于在茫茫人海中,
找到了那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安然栖息的、坚实而温暖的锚点。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
林晚晚在新中心工地的核心区域——生命花园的预留土地上,亲自查看土壤改良的进度和效果。
她穿着便于活动的工装裤和帆布鞋,蹲在地上,用手抓起一把混合了特殊营养基质的深色土壤,
仔细捻动着,感受其湿度和疏松度,手上甚至胳膊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许泥巴,
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白皙的额角也蹭上了一点灰尘,
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扎根于土地的、蓬勃的生气。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行,停在了工地外围的临时通道旁。
陆沉舟推门下车,他显然是从某个正式场合直接过来,身上依旧穿着剪裁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
与周围杂乱堆放着建筑材料、尘土飞扬的工地环境显得有些不甚协调。
但他步履沉稳,眼神清亮锐利,
目标明确地穿过空地,朝着她的方向径直走来。
林晚晚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
逆着光看到是他,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
她直起身,随手拍了拍沾满泥灰的手掌,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王秘书不是说,你下午有个重要的董事会吗?”
陆沉舟走到她面前,脚步停下。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沾着灰尘却显得异常生动、光彩熠熠的脸上,
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沾着泥点的手指和裤脚,没有立刻回答她关于行程的问题,
而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的语气,开口道:
“我昨晚睡着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隐约的嘈杂声,落入她耳中。
林晚晚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大脑似乎处理这个简单句子的信息时卡顿了片刻,带着些许茫然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在办公室,椅子上。”
陆沉舟注视着她有些懵懂的表情,耐心地补充了地点和姿势,
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却真实存在的、放松的弧度,
“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很沉。”
他目光与她疑惑的眼神相接,说出了最关键、也最触动彼此心弦的一句,
“没有吃任何药物,也没有……需要依赖你在身旁。”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很缓,
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混合了释然、确认和某种深沉情感的复杂意味。
林晚晚彻底怔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被严重失眠和内心焦灼折磨得时常布满骇人红血丝、戾气深重如同困兽的眼眸,
此刻是如此清澈、平静,甚至折射着下午的阳光,
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和而润泽的光亮。
他整个人的状态,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松弛感,
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副沉重无比、禁锢了他太久的无形铠甲,
流露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平和与安定。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长久期盼终得回应的欣慰、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为他感到由衷高兴的感动热流,猛地冲上了她的心头,势不可挡。
这股强烈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的眼眶堤坝,让她鼻腔一酸,
眼前迅速模糊,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混着她脸上尚未拂去的灰尘,留下几道清晰而湿润的痕迹。
可她却在哭的同时,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
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无比灿烂、无比纯粹,
如同终于冲破厚重云层、毫无保留倾泻而下的金色朝阳,温暖而耀眼。
她懂了。
他全都懂了。
她不需要再追问“真的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眼中那片已然风平浪静、开阔明亮的情感海湾,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踏实而安宁的气场,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场漫长的、始于一场荒谬谎言的“治疗”,
终于在这一刻,抵达了它真正的终点,也是新的起点。
陆沉舟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有些狼狈却无比动人的模样,
沉默地伸出手,用干净修长的指腹,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温柔地,
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混合着泪水和灰尘的湿痕。
“恭喜你,陆先生。”
林晚晚任由他擦拭着,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哽咽,
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的笑意和如释重负的轻快,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终于……‘出院’了。”
陆沉舟深邃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她,为她擦泪的手指微微停顿在她温热、带着泪痕的脸颊旁。
周围工地上的喧嚣人声、机器轰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迅速远去、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以及倒映在对方眼中、那个无比清晰的、完整的身影。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沉稳而确定,目光深邃如同此刻他已然寻回安宁的内心宇宙,
“‘出院’了。”
不是因为表面的症状消失,
而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真正能够治愈他灵魂、让他得以安然栖息的归处。
而这个他寻觅半生、失而复得的归处,
此刻,正真切地站在他的面前,
眼中含泪,脸上带笑,如同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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