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怪主仆共沐幼童
马车在榆林巷新居门前停稳。
卫竹把小孩重新提起来,扶卫璇下车。
小男孩或许是看到卫璇真把他带回来了,意外老实,也不挣扎。
然而,下一秒听到卫璇对卫竹道:“你先把这孩子送去京兆府衙门,让官差帮他寻家人。”
卫竹刚颔首应下“是”,那小男孩听了这话,却是猛地挣扎起来,一个不留神一下子挣脱卫竹的钳制,如同个小炮仗般冲向卫璇,双臂死死环住她的脖颈,整个人吊在她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卫璇被撞得后退半步,愕然道:“你做什么?快下来!”
可那男孩充耳不闻,只将脸埋在她颈窝。
卫竹眉头紧锁,上前试图将他剥下来,可男孩抱得死紧,卫竹又不敢用蛮力。
他只得扣住孩子的脚踝想将他提起,不料孩子受惊,手臂乱挥间,竟“刺啦”一声扯松了卫璇的衣领。
领口微敞,一抹雪白的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更刺眼的是,在心口的下方,竟有一抹小小的,朱砂一般的红痣一晃而过。
卫竹的动作瞬间僵住,目光仿佛被钉在了那处。
他眨了眨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些破碎而旖旎的画面。昏暗的光线下,冰冷的潭边,女子细腻的肌肤,以及……指尖曾无意触及的那一粒微小的凸起。那股陌生的冷梅香气仿佛再次萦绕鼻尖,虽只一瞬,却让他心头巨震。
他尚未看清,卫璇已迅速将衣领拢好。卫竹这才猛地回过神,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立刻别开了脸。
卫璇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只顾着去掰孩子的手,眼见巷口已有行人驻足张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低头问挂在身上的男孩:“你到底要如何?怎么就盯上我不放了?听着,你要找亲娘,我不是你娘,能不能放过我?”
小男孩听到她放缓的嗓音,哭声渐歇,抬起泪汪汪的大眼,一抽一抽地看着她。
卫璇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板起脸:“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今天平白损失了十五两银子。你该不会跟那伙人是一起的吧?”
她虽然是半开玩笑,但是小男孩听了立马用力地摇了摇头。
卫璇挑眉,“原来你听得懂人话。那之前问你话,为何不答?”
小男孩只是抿紧了嘴唇,眼神倔强。
卫璇恍然,问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小男孩没有反应,但那双大眼睛里瞬间积聚的水汽,仿佛已然说明了一切。
卫璇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道:“那你跟我回去,把你家住何处画出来,我帮你找家人?”
一旁的卫竹终于压下翻腾的心绪,插言道:“此类流落市井的孩童,多半不识字。”
“无妨,”卫璇想了想,“看他能否画出些特征来。”她又对男孩说,“你先下来,这样我没法走路。放心,既捡了你回来,便不会丢下你不管。”
卫竹闻言,再次伸手欲将他提下。小男孩感受到背后的力量,吓得抱得更紧,小嘴一瘪,眼看第二场暴雨就要倾盆。
卫璇赶忙阻止:“罢了罢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认命地托住孩子的腿,对卫竹道,“就这么带进去吧。”
云袖闻声迎出,见到自家小姐不仅平安归来,怀里还像个树袋熊似的挂着一个脏兮兮的陌生孩子,身后跟着神色有些古怪的卫竹,顿时愣在当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卫璇也无暇解释,径直将孩子抱回了自己屋中。她将小男孩放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对卫竹道:“去取纸笔来。”
纸墨铺陈在桌上,卫璇将一支小巧的毛笔塞进男孩手里,引导道:“来,随便画点什么,告诉我你家附近有什么,好不好?”
小男孩握着笔,手紧紧攥着,笔尖在纸上戳了好几个墨点。然后,他开始画了,却更像是在纸上涂抹。先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几乎占满了半张纸。
卫璇仔细观察,试探着问:“这是太阳?还是一口井?”
男孩没回应她,又在圆圈外面画了许多凌乱飞舞的线条。
“风?还是……烟?”卫璇继续猜,“你家附近有人家总生火做饭?”
男孩依旧沉默,开始在圆圈旁边画竖道,一道、两道……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这是……篱笆?还是……草?树?”卫璇觉得自己像在解读天书,绞尽脑汁。
小男孩画完了竖道,似乎意犹未尽,又在纸的空白处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有几条腿的生物。
“这是虫子?还是小鸡小鸭?”卫璇感觉自己快要江郎才尽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这种“你画我猜”的游戏时,小男孩终于画出了一个让卫璇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生物。
“鱼?你家有很多鱼?”她看到小男孩画出了几条鱼。
小男孩终于抬起了眼,
“你家是打鱼的吗?”
男孩没有回答,但是眼睛里却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卫璇沉吟片刻,起身,和卫竹走到一边,道:“虽然不确定,但可能是渔家或者临近河边的孩子。我问不出所以然,但他只对鱼有更多的反应。你去京兆府一趟,寻程主簿帮忙查问一下,近日可有渔人报案丢失孩童的?”
卫竹道:“好。”他目光扫过那又开始在纸上胡乱涂抹的男孩,男孩的手和脸甚至都染上墨迹,脚步微顿,“他不带去认认?”
卫璇无奈地瞥了一眼那专注“创作”的小小身影,低声道:“刚让他安静下来,且你看他这模样,像是能指认明白的么?先弄清楚大概去向,若问清楚了,我们直接送回去更稳妥。”
卫竹道:“他若再缠你呢?”
卫璇道:“无妨,我会留神。”
卫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走后,卫璇走两步才觉脖颈处有些不适,低头一看,领口方才被孩子扯松后并未完全整理好,虽未走光,却也空荡,肌肤若隐若现。怪道方才卫竹眼神闪躲呢,原来如此。
她扬声唤云袖,准备换下这身已经被弄脏了的衣裳。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卫璇坐在书房,翻阅着苏伯白日送来的锦缎庄近况简报,偶尔提笔批注。
换了身白色常服的她,显得清爽利落了许多。那个小男孩,许是折腾累了,此刻正蜷在宽大的桌脚边,身下垫着云袖找来的旧褥子,睡得正沉,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卫璇闻声放下笔,正准备起身去开门,那桌脚边的小男孩却像是被惊扰了,猛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间看到卫璇要离开,立刻踉跄着扑过来想要抱她的腿。
卫璇才发现他只是看着睡熟了,实际警觉得很。
她忙后退两步,避开他的触碰,放缓声音道:“别过来,我只是去开个门,不走。”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自己刚换的干净衣裳。
小男孩站在原地,扁着嘴,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你乖乖的,可以跟着,但需保持距离,行不?”卫璇与他讲条件。
小男孩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卫璇打开房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卫竹。
“进来说。”卫璇侧身让他进来,随即关上了房门。
那小男孩见卫璇果然没走,只是安静地站在门边,便又慢吞吞地挪回桌脚边的褥子上坐下,抱着膝盖,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卫璇,一会儿偷偷瞄向卫竹,但没再试图扑过来。
卫璇见男孩重新安静下来,这才问卫竹:“如何?”
卫竹道:“我问过程主簿,近日并无渔人报案丢失孩童。也查问了负责码头及沿河治安的差役,并未听闻有哪家孩子走失。”
卫璇听他这么说,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方向。
卫竹却继续道:“不过,倒是打听到了一桩事。约莫三月前,城外清河下游,有一对靠打鱼为生的夫妇,因行船遇了风浪,舟覆人亡。留下一个孩子,据说年岁与这孩子相仿。邻里说,那孩子暂由其伯娘照看,不多日前,那伯娘说孩子自己跑丢了,寻了两日不见,也就作罢了。”
卫璇的目光投向桌脚边那蜷缩着的小小身影,心中了然。
“这样……”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会儿送去也不太现实,便道:“那等我明日回来后,我再把他送回去。”
“嗯。”卫竹也觉得可行。
现在头痛的一点就是,方才卫璇想让人给男孩洗漱换身衣服,他却是死活不肯让人碰,只抓着卫璇不放。但是他如果不换衣服,卫璇是断不会让他一直这样把她屋弄脏的。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在地上睡一夜。
“要不……”她抬眼看向卫竹,眼神里带着商量:“你帮他洗洗?”
卫竹瞥了她一眼,道:“他不让别人碰,便会让我碰了?”
卫璇道:“我在旁边陪着,或许会好些?”
卫竹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一下头。
卫璇便让云袖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不多时,一个小巧的木浴盆被搬进了旁边的耳房,兑好了温水。
卫璇对男孩道:“带你洗洗,行吗?”
男孩果然不停地摇头。
卫璇道:“我陪着你。”
男孩还是摇头。
卫璇道:“我牵着你。”
男孩终于犹豫了,但卫璇没有筹码再给他加了,总不至于“我和你洗吧?”
好在,在卫璇的又一次追问下,男孩勉强同意了。
男孩拉起她的手。
到了浴盆边,问题又来了。男孩死死抓着卫璇的手,不肯松开让她帮忙脱衣,更抗拒卫竹的靠近。
卫璇试了两次抽手未果,便对卫竹道:“你直接来吧。”
卫竹依言上前,蹲下身。避开男孩可能的抓挠,几下便解开了那身脏污破旧的衣衫。
过程中,他宽阔的肩背难免不小心挡在卫璇和光溜溜的男孩之间,阻隔了大部分视线。
男孩被他挡着,看不到卫璇,立刻不安地“啊啊”叫起来,踮着脚试图探头,攥着卫璇的手指也格外用力。
卫璇察觉到孩子的焦躁,说了句:“卫竹,你挡着他了。”
卫竹把男孩放进水里,沉默地往旁边侧了侧身,让出视线,男孩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当男孩瘦小的身体大部分浸入水中,卫璇的目光掠过他裸露的肩背和手臂时,几处颜色深浅不一的青紫淤痕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卫璇的视线在那几处淤痕上停留了一瞬,开口问道:“这些伤什么时候弄的?”
男孩听到问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随即又把半张小脸埋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见他这般反应,卫璇便没再追问。或许是流浪时磕碰所致,也可能是被其他乞儿欺负了,这等事在街头并不稀奇。
卫竹拿起布巾,浸湿,开始给男孩擦拭。
他下手没个轻重,尤其是擦拭那瘦弱脊背时,几下便搓出了一片的红痕。
卫璇正撑着脸,看着自己被攥得紧紧的手指,余光瞥见那泛红的皮肤,开口提醒道:“你洗轻点。”
卫竹轻哼一声,“行。”手下力道放轻。
卫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道:“第一次帮人洗澡吧?”
卫竹动作未停,道:“不然呢。”
卫璇目光在他的侧脸上转了转,又随口问道:“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这么伺候过你?”
这话可以说是有些冒犯,毕竟他小时候身份尊贵,可以被人伺候,现在却是换了个身份,反过来要听她指令,去“伺候”别人。
不过卫竹脸上倒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情绪,只道:“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了?”卫璇似乎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卫璇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疑惑地抬眼看他:“嗯?”
卫竹声音微沉,无奈道:“四个月,这是你问的第三次了。”
卫璇微怔,下意识反问:“有吗?”她仔细回想,印象有些模糊,“前两次是什么时候?”
卫竹道:“一次你回头撞到我,说我个子蹿得高,顺口问的。
“还有一次,是迁居时让我帮忙去拿够不到的东西时问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卫璇才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道:“哦,有点印象。”然后,她执着地回到最初的问题,“所以,你到底多少岁了?”
卫竹道:“十八。”
卫璇点了点头,道:“比我大两岁。”她像是完成了一项记忆任务,总结道,“行,我这回记住了。”
卫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男孩身上最后的污渍洗净,然后用干燥的大布巾将他整个裹住,抱了出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