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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前世二
此时,宴会厅主桌旁,那名佣人正低声向池禹柏和杨芸汇报:“先生,夫人,人已到西侧客房,赵公子也在里面,动静不小。”
池禹柏放下酒杯,眉头紧锁,声音恰好让邻座听见:“胡闹!这要是被宾客看见,池家的脸往哪搁!”
杨芸立刻接话,嗓音刻意拔高,带着慌乱:“快!快去把他们分开!千万别声张,否则念念的名声就毁了!”
此言一出,四周宾客纷纷侧耳,窃窃私语渐起。
“西侧客房?池念和谁?”
“赵川好像也不在宴厅,莫非……”
好奇驱使下,不少人悄悄挪向二楼。
而不久前,池洛晴已拉着几个姐妹走上二楼,眼眶微红,语气歉然:“刚才跟姐姐道歉,她似乎还没消气,一个人回房了。我心中不安,想再找她谈谈,你们陪我一起好吗?免得她又误会我。”
姐妹们欣然应允。行至走廊中段,池洛晴忽然驻足,侧耳细听,面露紧张:“你们听,那客房里是不是有声音?……像在拉扯?”
几人静听,果然有隐约的争执与布料摩擦声。
“不会是姐姐出事了吧?”池洛晴快步走向客房,到门口又犹豫回头,
“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可里面声音不对,万一姐姐有危险怎么办?”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模糊低喊。池洛晴似被惊醒,不再迟疑,猛地推开房门——
床上扭扯的景象撞入所有人眼中。
池念礼服凌乱,发丝贴在汗湿的脸颊,正竭力推拒赵川的靠近。赵川压在她身侧,手还攥着她的裙摆,姿态亲昵而刺目。
“天啊!姐姐!你怎么和赵川在一起!你快推开他!”池洛晴尖声惊呼,嗓音穿透走廊,恰好引来那些被“勾起好奇心”的宾客。
未等池念反应,池禹柏与杨芸已“匆匆”赶到。
杨芸一进门便捂住胸口“踉跄”,指着池念厉声斥道:“池念!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们还想替你遮掩,你竟闹成这样!”
池禹柏亦皱眉,语气“痛心疾首”:“好好的生日宴,你让池家日后如何在圈子里立足!”
池念瘫软在冰冷地板上,药效未褪,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
她望着伯父伯母“愤怒”却处处引导舆论的姿态,望着池洛晴眼底藏不住的得意,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出被下药、被诱骗的真相,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她终于明白,这场“丑闻”自始至终都是一场共谋:
伯父母以“遮掩”为饵,煽动宾客好奇;池洛晴以“道歉”为幌,亲手将她推至众人眼前。
他们要的,从不是简单的难堪,而是彻底碾碎她的名声,让她再无立足之地,毕业后只能听任摆布,主动放弃家产。
这场以“生日”为名的围猎,终让她成了最狼狈的猎物,困于“亲情”织就的罗网,再难挣脱。
闹剧未持续太久,消息却一夜传遍上流圈子。次日清晨,“池家大小姐生日宴私会赵家公子”已成谈资。
有人添油加醋说她“主动勾引未遂”,有人传播模糊现场照片,连她在校“性格孤僻”的往事都被翻出,充作“私生活混乱”的“佐证”。
池家对外仅以“教女无方,家门不幸”含糊回应,彻底坐实了池念的“过错”。
她被锁在房中,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连阳光都觉得刺目。
如同一只折翼的鸟,困于“丑闻”铸成的牢笼,每一次呼吸都浸满屈辱——无人在意她是被设计的受害者,无人记得她曾经的安静与良善。
她最终成了这场家族算计中,最彻底的牺牲品。
池念望着镜中自己逐渐恢复血色的脸,眼神里沉淀出几分冷冽的决绝。
她曾以为可以按部就班完成学业,再慢慢理清父母留下的公司事务。然而伯父母近日的步步紧逼,让她彻底清醒——对方从未打算给她留任何余地。
她走到客厅,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拿回爸妈留下的公司。”
伯母闻言,放下茶杯,手帕轻掩嘴角,眼圈瞬间红了:
“念念,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妈走后,那公司就是个烂摊子,我们掏空家底才勉强维持。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反咬我们一口?”
伯父则“啪”地将一叠账本摔在茶几上,震得水杯晃动。他脸色铁青:
“我们当长辈的,还能亏待你不成?这账本你自己看,每一笔都是我们填进去的血汗钱!”
池念拿起账本,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冰凉刺骨。她太清楚了——伯父母自家的小公司,早在爷爷奶奶去世后就因经营不善而摇摇欲坠。
父母在世时,他们常上门哭穷,父亲念着兄弟情分,次次心软接济。可父母一走,他们的公司竟奇迹般起死回生,而父母倾注心血的公司,却成了徒有其表的空壳。
账本做得滴水不漏,每一笔支出都“合情合理”,显然是早有防备。
池念翻页的手指微颤,那些刻意模糊的往来账目、被夸大的亏损数字,像无数细针扎在心上。
“你们……”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对得起我爸妈吗?!”
伯父母却异口同声地叹气,转头便在亲戚面前唉声叹气,说池念“不懂事”“刚成年就想把长辈踩在脚下”。
压力像密不透风的网,将池念裹得喘不过气。大学毕业那年,她终究没能撑住。
伯父母撂下最后通牒:必须嫁给公司里那个油滑的小职员周岩,否则,父母留下的手稿、设计图,所有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将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那些年,池念接连失去至亲。大三冬天,外公在书房看她幼时涂鸦时突发心梗离世;不到半年,外婆看着书,头轻轻一歪,就这样安静地走了。
外公外婆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一辈子教书育人,家里最值钱的就是满架的书。他们没留下什么资产,只有几个受过恩惠的学生和同门常来探望。
那些学生见池念婚后在周家过得艰难,有心帮衬,凑了些钱塞给她,却总被周家人以“一家人”为由搜刮走。
有位做律师的学生想帮她梳理遗产,刚见一面就被伯父母指着鼻子骂“挑拨离间”,后来再没联系。
日子久了,那些学生各有家事,渐渐断了往来。池念最后一点可以借力的光,也灭了。
那天,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地,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她缓缓闭上眼,终是点了头。
八月,池念的婚事办得人尽皆知。
伯父母逢人便说侄女有福气,觅得“老实本分、事业有成”的好归宿,转头却在亲戚堆里暗讽:
“女孩子家心思野,能嫁上周岩这样老实的公司骨干,算是高攀了,该收收性子了。”
无人知晓,这个“事业有成”的周岩,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小职员。伯父母为了促成亲事,特意凑钱给他置办行头,租了好车撑场面。
婚礼上,周岩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对着宾客笑得一脸木讷。池念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发沉。
婚后没几天,周岩的“老实”就露了馅。
他会因饭菜咸淡摔碗,会在酒后破口大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里,总夹杂着伯父母私下议论的影子。
当池念藏在床板下的设计手稿被周岩发现时,他一把将手稿扔在地上:“整天摆弄这些没用的!你伯父母好心给你找了好人家,你就该安安分分伺候人!”
伯父母假意劝和,话里话外却都是帮腔:“念念啊,周岩也是为你好,女孩子家,安稳过日子最重要。”
池念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突然明白,这所谓的“好归宿”,不过是困住她的枷锁。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数额角新添的淤青——那是周岩昨晚的“杰作”。
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曾经明亮的眼睛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
桌上摊着父母留下的设计手稿,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发卷。这是她藏在床板下才保住的最后念想。
周岩推门进来,带着酒气瞥了眼手稿,嗤笑道:“还看这些破烂?我妈说了,识相就赶紧扔了!”
“这是我爸妈的东西。”
“你爸妈?”周岩一把抢过手稿摔在地上,“死了的人还留这些破玩意儿干嘛?”池念疯了一样扑过去捡,手指被他狠狠踩住,钻心的疼让她浑身发抖。
周母闻讯赶来,叉着腰骂:“反了你了!我们家周岩肯娶你是给你脸!再犟嘴,我让你连这屋子都待不成!”
池念被踩得指尖发麻,看着散落一地的手稿,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一直以为退让能换来安宁,却原来在这些人眼里,隐忍不过是懦弱。
某个深夜,池念蹲在楼道阴影里,小心粘合被撕裂的手稿。
她将父母的遗物——设计手稿、母亲的手工镯子、父亲的旧钢笔、泛黄的全家福,仔细包好,藏进消防栓旁的旧鞋柜。
刚塞好布袋,周莉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嫂子大半夜藏什么宝贝呢?”
池念猛地转身,后背死死抵住柜面:“没什么…旧物件,占地方。”
周莉步步逼近,突然伸手去拽她胳膊:“拿出来我看看!”拉扯间,布袋滑落,遗物散了一地。
周莉抬脚要踩全家福,池念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一把推开。
周岩冲出来,揪住池念衣领:“我就知道你留着这些破烂没安好心!没人会信你这伤风败俗的货!”
池念被推得撞在墙上,忍着疼把遗物拢在怀里:“这是我爸妈的东西!跟你们没关系!”
“进了我们家门,你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周母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声控灯在争吵中明明灭灭。
池念用脊背护住怀中的遗物,任由推搡辱骂落在身上。镯子硌在掌心,冰凉却踏实;钢笔的金属笔帽,仿佛还留着父亲的温度。只要这些还在,她就还有往前走的力气。
之后的日子,池念尽量在外打零工,缩短在公寓里的时间。
直到某天半夜,她发现藏匿点空空如也。心猛地下坠。她冲回家翻找,带倒了木椅。
“找什么呢?”周母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那些破纸?早扔了。藏楼道里当宝贝,真当别人眼瞎?”
池念的血冲上头顶,又瞬间凉透。她冲进瓢泼大雨,翻遍垃圾桶,却一无所获。
就在指尖冻得发僵时,她跌撞跑回最初藏东西的角落,跌坐在地。哭得浑身发颤,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倒出来。
泪眼模糊中,她突然发现墙上多了一道新鲜划痕,底部藏着个小箭头,斜指楼下。她连滚带爬冲下楼梯,在下层楼道的电箱顶上,找到了那两个布袋。
打开瞬间,呼吸停滞:父母的手稿码得整整齐齐,母亲的镯子、父亲的钢笔、全家福一样不少。最显眼的,是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昂贵男士腕表。
第二天,她攥着表去了派出所。
监控画面模糊,却能看到一个戴深色帽子的挺拔身影。他拿着布袋走进楼道,片刻后下楼,将布袋放在下层电箱上。静默片刻,他解下腕表放入袋中,转身消失在监控尽头。
“不像是遗失的,”民警叹气,“倒像是好心人特意留的。拿着吧,或许是…来帮你的人。”
池念摩挲着冰凉表壳,指腹触到内侧刻着的“HJ”字母,笔画随性利落。
她将表和遗物藏进城郊的废弃砖窑——小时候和父母埋“时光胶囊”的地方,如今成了独属于她的秘密。
回程去到楼道,墙上的划痕仍在,像道浅淡的疤,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模糊的印子。
起雾的那天早上,池念裹紧单薄外套,背包里装着仅有的几件衣物和证件,往砖窑走去。她已下定决心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
浓雾像化不开的棉絮。过马路时,远处传来刺耳鸣笛。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剧痛就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倒下的瞬间,雾好像淡了些。
她看见父母在光晕里朝她微笑,看见京市B大设计系的招生简章在风中飘舞,看见砖窑里的腕表闪着细碎星光。
雾又渐浓了,裹住她的呼吸。最后听见的,是轮胎擦过地面的尖啸,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轻唤着什么,像雾一样,一吹就散了。
池念这朵玫瑰,终究在二十四岁那年,彻底褪尽了最后一抹艳色。
那些曾在她枝桠间盛放的鲜活,那些被晨露吻过的柔嫩花瓣,都在岁月的磋磨里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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