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璎珞传奇

　　这几天，初醒将我奉承到之极，我几乎都快信了他对我的一见钟情。不过我还是没有那么傻的，清醒过来也明白，他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毕竟如果我们招魂成功，受了皇上赏识，必然财源滚滚。晚樱只喜欢和尚，看不上他，他就跟我勾搭上，指望以后能有大大的好处。而且，他与我，我俩年貌相当，看似确是一对佳偶呢。

　　到了这一天，我们便抛开一切了。晚樱的气色比几天前好了许多，性情也恢复了原来的开朗，她说，“都城的和尚都是高僧，还会念经，打坐，敲木鱼，袈裟也好看，是金线丝绸，摸起来滑滑的，我只要往身上一披，就几乎要扛不住了。”我笑问，“还舍得死吗？”
　　晚樱笑道，“向死而生，生才有意义，若苟且偷生，纵然长寿，也没有这般快乐吧。”我点头，正是如此，这是我认识的晚樱。

　　夜色漆黑，毫无月光，天公也作美，漫天积了厚厚的乌云，就要下雨。晚樱披黑袍戴黑帽，推着引魂盒，步步走入招魂室内，带着雨的风撩起她的黑袍却看不见她的脚，看见的人无不惊骇。她就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推着她冥界的法器，步走阎王的宫殿。
　　整个新安寺的和尚全部在禅房内念经，木鱼声声声震耳，时急时徐，杂乱无序。我躲在引魂盒内，汗水已经湿透衣裳。那衣裳是姐姐旧时宫服，悠悠仍有桂花香气。我握着利刃，心中默念，“姐姐，平儿，师父，你们在天有灵，如果这个皇帝该死，就保佑我杀死他。”

　　车子咯吱吱停住，我侧耳倾听，屋内逐渐安静了下去，好一会终于出现了晚樱诡异的假声，“参见陛下。”我此时已经呼吸急促，闷热不已。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师，今晚真的能让我见到贵妃吗?”我的心跟着那声音颤动了，是隔着木板听不清吧，为何如此动情？初醒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抵不过这一句动人心心魄，这大概是真情与假意的区别。我泪忽然婆娑。

　　这边晚樱开始做法了。她这一套法式平时练过好几次了，想必做的没有什么破绽，外面又悉悉索索的鼓捣了好久，晚樱诡异的声音说道，“陛下，贵妃魂魄这就来了。”
　　引魂盒被打开了，我终于可以出来了，真他妈的快热死我了。凉风扑簌，我的汗瞬息落了一半。重重幔帐和屏风之上，我的影子出现了。我舒展开身体，和晚樱对了眼色。晚樱那阴冷漆黑的眸子让我陡然生寒，那眼中，杀气，阴气，煞气，浓重的不可化开。我从中获得了力量，绝不可以因一时心软坏了今天的大事。

　　阴风阵阵，窗外有阵雷隆隆，因在盒子中我不可能梳发髻，所以长发披散，衫裙因雷雨阵风忽起忽落，飘飘撒撒。本来的计划，我还要在幔帐这边曼舞一番。我们试过，人影映在幔帐上，身姿曼妙最容易诱人，让皇帝看的入迷就容易放松警惕，容易下手。可是我刚出来，只刚刚把窝着的头发理开，那一边大明皇帝就已经等不及了，他拨起重重帘帐，急匆匆向前，唤道，“蓝染？蓝染—”
　　越想过来，越是被帘幔牵扯，越是找不到过来的路。我被一声声蓝染叫得也失了神，他叫一句蓝染，我心中恍惚应一句姐姐，泪水扑簌，抽泣之声断续可闻。
　　晚樱朝我摇头示意，我才明白过来，于是仿着姐姐的语气叫了一声，“陛下。”那一边的人随着这声音晃了三晃，惊道，“蓝染，真的是你，蓝染—”
　　他拽下幔帐到我面前。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烛光微弱，人影摇曳，桂香弥漫，面前人桂花穿着殷蓝染的衣裳，体态与之相似，声音与之相仿，她长发披垂，面容被阴影半遮半挡，似是而非，正是殷蓝染。
　　大明皇帝心生万众悲凄，将面前人一把搂在怀中，抽泣说道，“蓝染，你抛我而去，我想的你好苦—”我效仿姐姐语气说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我去也无妨，何必大动干戈引我魂魄来，臣妾受之不起。”他缓缓抚摸眼前人下巴，凝视她得双眼，说道，“你还怪我呢？我只是气一气你，嘴上说把你打进冷宫，我心里舍得半分吗？”
　　我脸色一寒，冷笑道，“陛下既然真舍不得我，不如就——” 晚樱已经在我们互诉情怀的时候从引魂盒中拿出了她的玲珑弩，我与他相拥，他背对晚樱，我面对晚樱，她点头示意，我语气陡变，“不如就随我去吧。”
　　话音未落，数把弩箭全部朝着大明皇帝的后背射来，几弩连发，除了一把打在我的肩头，几把飞到了后面，剩下几十把玲珑弩箭统统的打在他的后背上，刘旻骏被枪打的力道推着站立不稳，向前倾倒。
　　只听见停停当当的撞击声，令人惊讶的是，弩箭纷纷落地，竟然没有一根钉在他的身上。只是一瞬息的功夫，任何人都来不及吃惊，我将藏在袖中的利刃——那是臧置所赠，切金断玉，正适合为主人报仇——从正面狠狠刺入皇帝的心脏。
　　这是我第一次下手杀人，但是我发誓我落刀绝对没有手软，用足了师父教授的近距离刺杀技巧，借着他向前倾倒的力量，那刀锋锐利而入，我可以感觉到它割破衣服与某种物体的声音，我继续用劲，却感到了强大的阻力，有微微的血痕从他身上渗出，但是太少了。借烛光我看见他破开的衣裳里面闪出一缕银光，他里面穿着某一种护身的软甲，刀枪不入。
　　他面目狰狞抓住了我的手。功亏一篑。

　　皇帝的声音，“来人。”只一瞬间，外面的护卫军闻声而入，将我们团团围住。我看见晚樱苍白的面容，借着窗外一道闪电，眼眸的光变成了绝望，她对我说，“来世再见。”手中一只弩箭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我眼前一黑，同时觉得手腕剧痛，他捏掉了我手上的刀，锐利的目光同天上闪电一般重新划过我的脸颊，声音变得冰冷无情，“采莲，你回来了。”
　　短刀当啷落地。

　　救刘旻骏性命的是一件银丝连环甲，是能工巧匠用轻质金属制成，披在身上轻盈灵巧，刀枪不入，若是临阵，想刺透这铠甲绝无可能，但是那一晚，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晚樱从后背打出的几十只弩箭力道极大，等到刘旻骏脱下来连环见的时候，后背的连环几乎全部断裂了，而臧置的宝刀，更是刺透了软甲，触破了皮肤，以至于渗血，然而也仅限于此。银丝连环甲保住了刘旻骏的命，便害了我们的命。

　　我被抓紧了牢房进行审问。我是进过牢房的，知道里面的酷刑，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刺杀皇帝也是要剐了的大罪，我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我真是后悔了，自己一时冲动，跟晚榆去北国不好吗，我死了，留君连亲姨娘都没有了。
　　想到留君就想到平儿，平儿头颅落地的情景让我头嗡嗡响，我若不来杀罪魁祸首刘旻骏为平儿报仇，等我死了九泉下怎么见他，怎么对得起他一声声叫我母亲？想到师父，想到姐姐，想到晚樱，刘旻骏该死，我来杀他没有不对，不过我还是怕疼，我准备老实交代，唯求速死。

　　然而这些审讯的人却不信真话。我说没有人指使我，我是为师父和家人报仇，为广陵惨死的百姓报仇，他们偏不信。烧红了烙铁，摆出了夹棍，搬出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吓唬我，非让我承认是受何人指使，还有同谋。我看那些刑具，别说那些酷刑，就算夹手指头我就受不了的。

　　我开始乱编，我第一个就供沈从之，谁叫他是杀平儿屠广陵的执行者，然后又供出江夏王刘子恭，没办法我一时也想不出别人。那些审讯的人脸色比我还惨白了，纷纷面面相觑，主审拍案大怒，“你知道信口胡说，诬陷大臣是什么罪？给我张嘴！”完了，狱卒上来，拿着木板子就要打嘴。

　　审讯的人中有一个是太监打扮，应该是皇帝派来监审的，他微笑着走到主审旁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主审对这位公公十分敬畏，连连点头，之后就改口说，“张嘴太轻，烧红烙铁。”
　　于是监卒开始烧火，烧红的烙铁冒着青烟，主审又问，“到底谁是主使？”我吓得哭着改口，“北国，北国是主使。”主审似乎觉得自己审出了真相，问，“从实招来。”我就开始编，说广陵王勾结北国将领慕容青曜，广陵王死了，慕容青曜就派了刺客来刺杀皇帝。主审如获至宝，匆匆记录，我签字画押，被压了下去。

　　今天没有受刑，但是明天呢。我真是命苦。我跟狱卒说，“我要见刘旻骏。”狱卒听我直呼皇帝性命，吓得脸色惨白，四肢僵硬，我赶紧改口，“我要见皇帝。”监狱长冷笑道，“你当你是谁？陛下凭什么见你?”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一片杂乱慌张，一个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刘旻骏的皇袍擦着监狱的地面，崭新的皇袍边缘蹭上了污垢。满屋的狱官狱卒跪了一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我被铁索铁链拴着，坐在一堆烂草旁，我不抬头，只看着他的皇袍，上面有文心雕龙。
　　缓缓地，他蹲了下来，我微微抬起目光，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四目相对，互相打量半晌。那天夜里太黑，本来也没看清楚，今日发现，他怎么这般消瘦了？脸上棱角分明，不见了原来的润泽。
　　刘旻骏冷笑道，“我看了你的供词，真是胡说八道，那糊涂官竟然信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胡说？”
　　他哼一声，“你当我傻子吗？这还看不出来。”
　　我说，“那就别折磨我了，快让我死了吧。”
　　他冷笑，嘴角都不肯张开，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说道，“要杀我，还想快死？我要打断你的两条腿，两条胳膊，再刺瞎你的眼，割了你舌头，拔了你的牙，把你关在龙山陵里，给你姐姐守墓！”他说的字字阴寒，我听的浑身发木，不由颤抖着说道，“刘旻骏，你好狠…”周围的人听见我直呼皇上名字，吓得面面相觑。他也怒了，“你敢叫我的名字？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我以前也曾经当面直呼他名字，他并没有计较过，如今要割我舌头了。也对，是我要杀他在先，若不是他命大，就死了。人怕见面，未见面时，心中种种憎恨，等到见面，心中生出了懊悔，他曾是鬼刀哥哥啊，为了什么到了如此地步？我将脸凑上去，平静的说，“割吧。现在就割。我愿意死在你手中。”
　　他被我激了一句，眼神更凶狠了，把手一伸，“刀。”身边跟着的太监慌忙递上了一把镶金宝刀。刀锋锋利，寒光逼人。他将刀抵在我的脸上，刀锋滑动，我感到了寒意。
　　我的右手一转从铁索中抽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按住他握着刀的手，把脖子向前一挺，我求死一个痛快。刀锋在脖子上滑过，我感到温热的血液涌出，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我朝他一笑。
　　短刀落地，他抱住我的肩膀，急吼吼的喊声，“喂，喂，采莲——”我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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