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梦想

作者:梦长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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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吟


      黑龙盘踞的深渊里,结界泛着幽蓝微光。玄龟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海底砂石翻涌,孟夜死死扒着龟甲边缘,残破的衣料在暗流中飘如海草。“前辈……”他声音发颤,“他们快打完了,我们是不是该……”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金铁交鸣的爆响。

      上官鸿的刀势已至癫狂。云逐遥的扇骨断了三根,嘴角渗出血丝仍死死缠斗。张易禾的剑招逐渐散乱——张家武学在凡间堪称绝顶,可在这灵气沸腾的深海,每一式都像陷进泥淖。

      “蠢货!”上官鸿旋身劈开两道攻势,刀锋划破张易禾肩胛,“放着夺舍邪魔不除,跟我较什么劲!”

      云逐遥甩出的气刃擦着上官鸿耳际飞过:“你碎我金霞茸时,怎么不想想那是云家三代人的心血!”

      刀光骤亮如白昼。

      这一刀裹挟着上官鸿十成灵力,刀刃过处海水自动分避。张易禾推开云逐遥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轻响——像撕开一匹浸透的绸缎。

      两半身躯缓缓分开,血雾在海水中绽成凄艳的花。齐欲晚冲过去时,只捞起一只绣鹤的灰布袋。白鹤的羽翼被血染透,针脚在暗流中微微发亮。

      “上官鸿。”她抬头,秋水剑嗡鸣如泣,“四家盟约三百载,你是要亲手撕了它?”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上官鸿握刀的手在抖,刀身上的血珠滚落成线,“都是那邪魔!若不是她——”

      剑光已至面门。

      齐欲晚的招式向来以缥缈著称,此刻却招招搏命。上官鸿仓促格挡,心里乱成一团。他想起三十年前四家会武,张易禾还是个怕黑的孩童,半夜溜进他帐中讨糖吃。那袋松子糖,他是不是一直没给?

      云逐遥抹了把脸上的血,铁扇再度展开。扇骨间淬毒的银针泛着青光——这是云家秘传的“千机灭”,一旦出手便是不死不休。

      一只手按住了他腕间命门。

      “黄雀在后。”云星河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每个字都压得极低,“看看海底。”

      云逐遥低头望去。结界外的黑暗里,隐约有苍白的手掌探出,指尖长着贝类般的硬甲。更深处,黑龙盘踞的轮廓缓缓蠕动,每一片鳞隙都渗出粘稠的黑雾。

      “大哥!”云逐遥眼眶赤红,“今日不除上官鸿,他日云家就是第二个张家!你忘了祖父怎么死的?上官家要的不是四家并立,是要我们都当他们的狗!”

      云星河指节发白。他怎能忘——三十年前矿脉之争,祖父被上官家主一掌震碎心脉,尸首送回时怀里还揣着准备熔炼的玄铁。盟约?在上官家眼里,那不过是张随时可以撕碎的废纸。

      “正因如此,才更要活着。”他指甲几乎掐进弟弟皮肉,“云家上下七十三口,你这一去,他们明日就会‘暴病而亡’。”

      云逐遥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像琉璃盏摔在玉阶上。

      “大哥总说等转机。”他周身灵力开始沸腾,“可转机从来不是等来的——”

      爆裂的气浪震开云星河。

      少年身影如离弦之箭,却不是射向上官鸿。他在半空急转,铁扇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笔直坠向结界外的玄龟。

      “是抢来的!”

      孟夜只觉得天旋地转。龟甲剧震的刹那,云逐遥已落在他身侧,染血的手掌重重拍在龟背古老纹路上。那掌印亮起的瞬间,孟夜看见纹路深处游出一尾赤红的小鱼——不,是符咒,是活了千万年的血契咒文!

      黑龙蓦然睁眼。

      结界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玄龟长嚎穿透海水,那声音苍老得令人心颤。云逐遥拽着孟夜滚进龟甲缝隙,最后一眼瞥见兄长追来的身影,衣袂在海流中展开如绝望的鹤翼。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结界愈合得比碎裂更快。云星河的手穿透蓝光的瞬间,玄龟已化作一道墨影,消失在黑龙盘踞的深渊入口。他悬在冰冷的海水里,掌心只抓到几缕逸散的血雾。

      身后传来齐欲晚的厉喝。上官鸿的刀已架在她颈侧,两人都浑身是伤,像两头濒死的困兽。

      “看见了吗?”上官鸿喘着粗气笑,“云家的小崽子投了邪魔,张易禾白死了,你们齐家还要装清高到什么时候?”

      齐欲晚盯着他眼底的疯狂,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她认识的上官鸿——那个会在论道会后偷偷给晚辈塞丹药,会在雪夜为守山灵鹤搭棚的上官师兄。

      “你入魔了。”她轻声道。

      刀锋压进皮肉,血珠顺着锁骨滑落。上官鸿像是没听见,只喃喃重复:“都得死……窥探秘密的都得死……”

      深渊深处,玄龟正滑向不可知的黑暗。

      孟夜蜷在龟甲凹陷处,海水冷得刺骨。云逐遥瘫在一旁,爆发的灵力几乎抽干他所有生机,此刻连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孟夜听见自己声音嘶哑,“你不是要杀上官鸿吗?”

      云逐遥闭着眼,嘴角却扯出弧度:“杀他?那太便宜了。”他抬起手,掌心符咒已渗入皮肉,变成一道狰狞的烙印,“我要上官家百年基业,为我云氏七十三条性命陪葬。”

      龟背前方,梦生始终静立如雕塑。她红衫在暗流中缓缓飘荡,像开在黄泉路边的彼岸花。

      “前辈早就料到?”孟夜忽然问。

      女子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黑暗,落在黑龙盘踞的最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语调,哼着三百年前湮灭的葬歌。

      “我料到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人心从来比妖魔更像妖魔。”

      玄龟骤然加速。

      前方出现点点磷光,照亮了铺满海底的森森白骨。有巨兽的颅骨大如宫殿,有修士的法器锈成废铁,更深处,一座白玉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檐角风铃还在海水里叮当作响,仿佛主人只是出门赴了个宴。

      云逐遥挣扎着撑起身子,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云梦泽旧址?”

      传说八百年前,修真界第一宗门云梦泽一夜间沉入东海。有人说是天劫,有人说是内乱,所有典籍都语焉不详。如今这座死城就在眼前,每一块砖石都刻着避水咒文,在深海静默了八个世纪。

      梦生跃下龟背,赤足踏上白玉阶。她走过长满珊瑚的牌坊,穿过半掩的朱红宫门,最后停在一株巨大的珊瑚树前。

      树上挂着九百九十九枚玉牌,每枚都刻着姓名。最顶端那枚被海藻缠绕,只能辨出一个“晚”字。

      她伸手触碰玉牌的瞬间,整座城池开始震动。

      黑龙的吟啸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一次带着某种古老的悲怆。海水翻涌成漩涡,白骨纷纷立起,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珊瑚树的方向。

      孟夜看见梦生的背影在发抖。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得她单薄的肩胛几乎要折断。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玉牌上,鲜红在白玉表面晕开,竟化作一行小字:

      “应晚于此,镇东海之眼,守苍生八百年。若后世开启此印者——”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城池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很轻,很缓,像怕惊扰一场做了太久的大梦。来人踏过遍地珠翠,绕过倾颓的雕梁,月光般的长发在海流中散开。他停在十丈外,琉璃色的眼眸望着梦生,望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笑容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坠下来,融进海水里。

      “阿生。”他说,“你终于来了。”

      梦生手里的玉牌“铛”地落地。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奔涌,混进冰冷的海水,流向他张开的双臂。

      而在他们身后,珊瑚树上的玉牌一枚接一枚亮起。每一枚亮起,城外的黑龙就发出一声长吟,盘踞的身躯松动一分,露出身下深不见底的裂隙。

      裂隙深处,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那是比黑暗更深的黑暗,比绝望更沉的绝望。它凝视着久别重逢的故人,也凝视着懵然无知的少年,更凝视着海面上仍在厮杀的所谓正道。

      然后它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叹,整片东海都开始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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