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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允
请安的次序一丝不乱。太后端坐上位,妃嫔与福晋们按序而立,满室锦绣,环佩轻响:“恭请皇太后圣安。”
礼毕,太后温言问起祭灶事宜可都准备妥帖,自有掌事太监回话,说坤宁宫那边,神位、供案、香烛、燎炉、拜褥等一应物事早已备齐,只等吉时。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因是祭灶日子,慈宁宫的茶点样式也有讲究:御膳房特地呈上了应节的糖瓜和关东糖。那糖瓜形似小巧的甜瓜,中空,咬下去又粘又脆;关东糖则是坚硬的条块状,皆是麦芽糖所制,是祭灶时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必备之物。
众人尝着甜脆的灶糖,话题自然围绕着祭灶展开。
荣妃拈起一小块糖瓜,慢条斯理地道:“这灶糖,甜得能把人的牙齿黏住。想来灶君享用了这般甜食,到了玉帝跟前,也唯有尽说人间甘甜了。”
荣妃语带双关,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惠妃。
殿内霎时静了一瞬,只闻殿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祭灶准备声息。几位年轻庶妃悄悄交换着眼色,都品出了这话里的机锋。
穆额齐垂眸立在宜妃身后,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动,勾住了身侧明霜的手指。
惠妃执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思绪。她听得懂这弦外之音,却只是垂眸轻啜了一口清茶,任那甜腻的灶糖香气在鼻尖萦绕,并不接话。
端坐上位的太后缓缓咽下口中一小块关东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只是这糖瓜再甜,也甜不过人心里的盼头。灶君在人间看了一年,谁家的灶台冷,谁家的米缸空,谁家的笑声多,谁家的愁容少,他都看得真真儿的。”她语气平和,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到了天上,自然是一五一十地禀报,岂是几块糖瓜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顿了顿,视线在惠妃、荣妃、宜妃脸上各停留一瞬,才继续道:“哀家瞧着,这些年你们协理宫务都辛苦了。只是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太后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上仁德,待六宫一向宽厚。但若是有人借着协理之便,行些不该行之事......”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惠妃立即起身:“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奴才谨记在心,定当恪守本分,不敢有违。”
荣妃和宜妃也连忙起身表态。三妃面上都带着恭敬的笑,眼神却各藏锋芒。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们坐下:“今儿既是小年,哀家也备了些心意。”
宫人们捧上数个锦盒,里面是各色精致的宫花、荷包并一些金银锞子。赏赐按位份一一分发,每个人的份例都一模一样,不多不少。
轮到惠妃时,太后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你协理六宫辛苦,哀家是知道的。”赏下的是一对品相不错的玉镯,与赏给其他人的物件价值相仿。
惠妃恭谨行礼:“奴才谢太后娘娘赏赐。”
殿内其他妃嫔神色各异,荣妃垂眸盯着自己手中那份与惠妃并无二致的锦盒,嘴角那丝惯有的笑意淡了些许。
太后仿佛浑然不觉底下的暗潮汹涌,只笑着对众人道:“都起来吧。祭灶的时辰快到了,咱们也别耽搁了正事。”
众人行礼告退。走出慈宁宫时,惠妃与荣妃在门口相遇,两人相视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姐姐慢走。”荣妃柔声道。
“妹妹也是。”惠妃回以同样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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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的祭灶风波刚过,紫禁城又因一纸内务府奏报再起波澜——辽东进贡的极品貂皮数量不足,无法按例足额分发给所有高位妃嫔及皇子福晋。
这消息传到凌普耳中时,他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当真不足?”他掀开茶盖,轻轻吹开浮沫。
“千真万确。”心腹太监压低声音,“说是路上遭了雪灾,损了一批。”
凌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太子爷在浙江收拾索额图留下的烂摊子,正是需要稳固地位的时候。这时候让后宫那些有皇子的妃嫔们为几件貂皮争个头破血流,正好分散万岁爷对太子的不满。
“既如此,就按规矩办事。”他轻描淡写地吩咐,“该给谁,不该给谁,让四妃自个儿商议去。”
他这一手看似公允,实则精准地戳中了各宫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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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内,四妃齐聚,殿内炭火烧得暖和,茶香氤氲中,几人言笑晏晏,仿佛只是寻常叙话。
荣妃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今年这貂皮着实难得,我瞧着,还是按往年的老规矩来最妥当。宫里的规矩,总不能因一时之需就随意更改。”她目光在众人面上轻轻掠过,“位份、资历都在那儿摆着,谁也挑不出错处。”
她资历最深,意在头筹。
宜妃闻言,嘴角微扬:“姐姐说得是。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好几个阿哥都开了府,福晋们在外走动,代表的可是皇家的颜面。若是按位份,怕是有些年轻福晋就要受委屈了。”
惠妃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既然数量有限,更要谨慎分配。依我看,不如在现有份例上各减三成,也好让每位姐妹都能沾恩。”她语气温和,“免得为了这点子东西,伤了和气。”
德妃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此时才柔声接话:“惠妃姐姐思虑周全。不过既然要减,不如就按宫规明减,也免得底下人猜测议论。”她微微颔首,“凡事按着规矩来,总不会出错。”
荣妃轻轻摇头:“按规矩减固然是好,只是年关在即,若是份例突然削减,怕是要惹来不必要的猜测。”
“正是这个理。”宜妃接口道,“倒不如就按开府与否来分,既全了体面,也合情合理。”
殿内一时静默,只闻炭火噼啪作响。四人各执一词,看似都在为宫务考量,却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惠妃想要彰显公允,荣妃要维护资历体面,宜妃要替开府的儿子媳妇争取,德妃则明哲保身。一次本该简单的份例分配,在这特殊时期,竟成了各方角力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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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佟佳氏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小佟佳氏坐在下首,眉飞色舞地说着永和宫那边的动静。
“听说惠妃娘娘提议各减三成,荣妃娘娘当场就沉了脸。”小佟佳氏掩口轻笑,“要我说,她们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儿子?姐姐您说是不是?”
佟佳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话在钟粹宫说说便罢。”
小佟佳氏不以为然,又凑近些:“还有那五福晋,今儿个又往慈宁宫去了。自打从畅春园回来,倒像是把宫里当自己家似的,三天两头地往太后跟前凑。”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也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另有所图。”
佟佳氏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盏盖。
“听说前儿她在慈宁宫遇着了惠妃,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小佟佳氏继续添油加醋,“要我说,这五福晋倒是会钻营,知道如今该往哪儿使劲。”
佟佳氏终于开口,语气依然平淡:“五福晋侍奉太后,是她的本分。”她放下茶盏,目光掠过窗外积雪的枝头,“倒是你,整日打听这些,也不嫌累得慌。”
小佟佳氏被噎了一下,悻悻道:“我这不是替姐姐留心着么。”
“有心了。”佟佳氏语气疏离,“不过这些事,原也与我们不相干。”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延禧宫的方向。
那四位此刻想必还在为几件貂皮争执不休,却不知这宫里的风向,早已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
万岁爷就算要立贵妃,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立任何一位皇子的生母。这个道理,那四位浸淫后宫多年,怎么会不明白?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
小佟佳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佟佳氏却已无心再听。
这个族妹,就像一只聒噪的鹦鹉,虽然惹人烦厌,偶尔却能带来些有趣的消息。
“姐姐您说,皇上会不会……”小佟佳氏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佟佳氏微微一笑,转身打断她:“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待小佟佳氏不情不愿地告退后,佟佳氏才轻轻舒了口气。这宫里的人,一个个都盯着那贵妃之位,却忘了最重要的——皇上的心思,从来都不在后宫的争宠之上。
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神色平静。既然这辈子都离不开这深宫,偶尔做个看戏人,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只是这戏,眼看着就要唱到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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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额齐正核对年节往来的礼单,闻慧悄步进来,面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
“主子,宫里传来消息,为着今年辽东极品貂皮份例不足的事儿……四妃娘娘议了三回,还是没个定论,听说……闹得不太愉快。”
穆额齐笔尖微顿,并不意外。荣妃仗着资历,宜妃念着儿子,惠妃想树立威信,德妃保持中立……她淡淡道:“意料之中。且看皇阿玛如何圣裁吧。”
消息自然也递到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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