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校园]

作者:红山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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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应该去往什么样的未来?葛霄混乱地想。

      他心乱如麻,不断重复着:是我要得太多了吗?

      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这显然不现实,汤雨繁出口的话一定经过脑子,能说出来就代表板上钉钉。

      我应该怎么做呢。

      葛霄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恳切却不知所措,酝酿半天,憋出仨字:“汤雨繁。”

      “嗯。”

      “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汤雨繁也没问到底是哪句话,当即回答:“算。”

      “一直算数?”

      “一直算数。”

      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一刻彻底失效,葛霄问出口时大约抱有孤注一掷,现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才想起追问:你说算数的究竟是哪句话呢?

      是说要带我去你宿舍楼下看变黄的银杏树吗?每年生日都要瓜分一颗火龙果吗?或是你给我的那几张抵用券?去小樽看雪?我答应过以后搞乐队最前排一定留给你,对不对?还是你说要喜欢我到九十八岁?

      这些都算数吗?

      停顿拉得很长,长到他们彼此的呼吸不自觉慢下来。想问的话好多,要说说不出口,想咽咽不下去,他决定捡一句最重要的。

      张了张嘴,只说:“你记得喝点儿水。”

      女孩的回声又轻又凉:“好。”

      “那我挂了。”

      “好。”

      夜幕降临,她的牙痛没有丝毫缓解,风刮得更急,脑袋发胀。汤雨繁不敢张嘴,生怕往里灌进一丝冷风。

      应该拔掉吧,智齿。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实在是太疼了。

      汤雨繁没有立刻回宿舍,拐去药店买来止痛片,奈何吃了也没用,那颗智齿连带着右耳嗡嗡作响,跳着疼,疼得她想让太阳穴和太阳系一块爆炸。

      邓满看了药盒,说你买的这个是缓释胶囊,起效慢,我经期一般都不吃这个,等它起效了我离疼死也差不离了。

      我现在就快疼死了。汤雨繁蔫蔫儿地想。

      邓满在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出另外一盒止痛片,让她吃这个。不过得隔十二个小时才能吃,你刚吃完上一粒,立马再吃估计这个月就不来月经了。

      汤雨繁接过药,趴在桌子上。

      “你想吃点儿晚饭吗?”邓满问,“粥什么的。”

      她摇摇头。

      打开手机,消息还停留在方才那通电话,汤雨繁往上胡乱翻阅。

      邓满余光觑她,只见此人对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从包里拿出卷子,写了两笔居然又开始发呆。

      活见鬼了。邓满想。果然,牙疼应该列入十大酷刑,其威力能让一位高烧隔天都坚持爬去上课的壮士屈服。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响起,张子希在寝室群里发消息,说今晚和社团朋友一块去爬山,不用给她留门。

      “爬山?”邓满诧异地重复。

      汤雨繁的注意这才被吸引,看过去。

      “希子说要去爬山。”邓满说着,拿手机在群里发语音,“你下午不还在学校呢,这会儿又跑哪儿爬山去了?”

      希子SAMA:黄山啊↖(^ω^)↗
      希子SAMA:我们坐轻轨去的。
      Null:这么突然?
      希子SAMA:生活需要突然。
      希子SAMA:我们打算看日出呢,下次咱几个也一块来啊。
      Null:我换好衣服走到一楼,每日运动量就已经达标了。
      希子SAMA:废柴。
      希子SAMA:汤来不来?
      Null:她还在努力活命。
      Null:你找别人吧。
      希子SAMA:啥?

      邓满给她拍了一张汤雨繁趴在桌面上的惨状,张子希立刻开始大呼小叫,发来语音:“怎么了这是?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邓满回复:生活充满突然。

      汤雨繁还伏在桌上,听手机又响,琴行老板发来消息:明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我们这边进行调试,五点您就可以来拿琴了。

      她对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会儿。

      当你下定决心解决掉一件攒太久的事情,时间流速就仿佛被调快两倍不止——张子希陪她去琴行挑圣诞礼物,仅仅几个小时的功夫,下午还在济坪的张子希都跑黄山去了,而这份圣诞礼物似乎也不必送给谁。

      汤雨繁还是回:好的。

      这次智齿疼得来势汹汹,毫无预兆,且症状比前几次都要重。

      原先吃凉或者嚼硬硌到后槽牙都会阵痛,尚且是能忍受的疼痛,持续半个点就消停,就像你买来一条新裤子,裤腰里的水洗标正好磨在后腰,恰好是不适又没到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尽管扎的时候疼,一脱下来却总忘了剪。

      好了伤疤忘了疼,和这次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止痛药也不好使。直到十点,疼痛稍微缓解,她才有力气去接杯水喝。

      邓满正盘腿吃虾片,专注追剧,看到她接水回来,关切道:“你好点儿没?”

      汤雨繁摇摇头:“明天拔牙。”

      邓满略显诧异,毕竟这人之前死活不去医院——她怕牙医怕得要命。

      发问:“之前怎么不拔?疼了挺久的吧。”

      “之前还能忍。”她含糊地说。

      邓满笑了下:“看牙医能比牙疼可怕?”

      “我不敢。”

      “看得出来,能忍这么久,你这样的放在古代高低得是个太监总管。”

      汤雨繁哭笑不得。

      次日早八,张子希没来得及赶回来,只得拜托汤雨繁课上帮她答到。

      下午去琴行取了琴回宿舍,张子希同学正对镜卸妆,邓满抱着脏衣篮迎面往外走,被她肩上的琴包吸引目光:“你这是背了个什么?枪包?”

      汤雨繁牙痛了一整天,张嘴都困难,此刻毫无交谈兴致,简短地回答:“吉他。”

      “哦。”这下邓满想起来了,买琴,她以前说过来着。

      在张子希眼里,汤雨繁是那种你插她队她都不会跟你急眼,只会直接插回你前头的类型。

      尽管人不太活泼,但情绪向来都走直线,此刻难得有几分焦躁,张子希担心是上午让她帮忙答道惹她不快,回身靠在椅背,和邓满交换一个眼神,无声问:怎么了这是?

      邓满指指腮帮子,口型道:她牙疼。

      一听不是因为自己,张子希这才松了口气。见她放下琴包,凑近想看个新奇,汤雨繁却并不着急打开,拿了只小号背包。

      张子希不解地问:“你要出门?”

      汤雨繁点头:“去医院。”

      “今天就拔啊,你这效率。”邓满颇为意外,以为她还得捱到忍无可忍才去医院。

      张子希坐回桌前,“要我陪你吗?”

      汤雨繁摇摇手。

      她害怕看牙医,奈何这会儿情绪实在不高,想一个人待着——说不出的烦,也说不出为什么烦,姑且认为牙痛作怪,抓紧时间拔掉便是。

      周一下课本身就晚,紧赶慢赶去医院还是错过挂号时间,导诊台让她明天再来。

      汤雨繁一整晚半梦半醒,次日便起个大早上医院,检查下来,医生说目前还在发炎,不建议直接硬拔,让她开点儿消炎药,等炎症消退再来拔牙。

      好不容易上赶着去医院还屡次碰壁,一袋消炎药能抵她一周饭钱,简直祸不单行。

      汤雨繁沿着门诊楼往外走,抬头就是灰白阴沉的天,手机震响,打开一看,是联通催缴话费。

      她的目光在短信页面停滞五秒,息屏,将它塞回口袋。

      葛霄的聊天界面停留在早上他发来的早饭照片,除去这些,彼此都没再发过其他信息。

      汤雨繁每每想发消息,都会不自觉思考他这会儿应该在干什么?又去回忆他的课表,想来想去还是放弃。

      屡次止步,她自己都有些糊涂,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只是发一条信息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为什么?

      坦白讲,她并不认为这算分手,合理调整关系才能改变各自困顿的现状,从而延续甚至优化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明是按照正确方法解题,为什么过程仍然让她感到难过呢。

      还是说这其实真的就是分手?曾经看过的爱情电影是这么讲的,只有分手才会这样难过吧。

      汤雨繁努力回忆着那些影片,一般男女主分手之后就不会联系了,各过各的,悲伤、留恋、释怀,然后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所以她现在是处于“悲伤”阶段吗?

      不对,完全不对。

      我和他怎么可能是因为脱离恋爱就会完全断联的关系啊。她对此有些错愕,可自己尴尬的优柔寡断又该从何解释。

      越想越混乱了,干脆从头开始捋顺吧。

      我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彼此喜欢这点不可否认,是在交往吗?
      汤雨繁边走,边沉思。

      在此之前她没谈过恋爱,可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遂回忆身边谈恋爱的少男少女,他们是怎样进展的?

      “进展?我的进展?”廖晴拿着牙杯,粉色牙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下巴颏,“嗯,我和耿直是辩论社认识的——这个你也知道啦。应该算是第一眼就喜欢吧?”

      廖晴寝室的女孩拿着浴巾往外走,顺道打趣:“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宿舍里在聚堆打牌的女孩们哄笑起来。

      笑骂两句,廖晴脸蛋红扑扑,手里动作没停,挤好牙膏,继续回忆:“他大概也对我有点儿意思吧?万圣节那次聚餐,结束他送我回宿舍,路过操场又说要不要去逛逛?冠冕堂皇。”

      她语气好甜蜜,惹得汤雨繁不禁想笑。

      “我心想着大冷天的谁溜操场啊,结果那天我俩绕着操场散步聊天,足足散了十六圈,”廖晴比电话的手势,“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腿疼得打不直,都怀疑是不是半夜被谁打了。”

      “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汤雨繁问。

      “怎么在一起啊……”张子希陷入沉思。

      邓满吐槽:“这种事还要想这么久吗,还是说您老谈过太多记串了。”

      “我哪有啊,”张子希反驳,“高中也只谈了三个而已!”

      “而已?”

      张子希懒得理邓某,问汤雨繁:“看你想听哪个喽,或者我都讲吧。”

      从没见过聊自己八卦兴致还这么高的,汤雨繁哭笑不得:“就讲你最喜欢的那个。”

      我最喜欢的应该是高二谈的那个男生吧,我们动漫社的社长,长得超像不二周助。”

      汤雨繁和邓满都不怎么看日漫,茫然地看着她。

      “哎呀,”张子希比划比划,试图寻找另一个代名词,“花泽类知道吧?”

      她俩这才点头,异口同声噢了好长一声。

      剥好橘子,分给邓满两瓣,给汤雨繁被婉拒,牙还疼着。不要也好,她自己还不够吃。

      张子希含着橘肉,继续回忆:“至于在一起……嗯,我那时经常约他去校门口吃双皮奶啦,甚至在校门口的避风塘办了卡。”

      “避风塘还能办卡?”邓满问,“我们高中门口也有这店。”

      “我初中见过。”汤雨繁玩着橘子皮。

      “我记得当时是充五十送十五,”张子希说,“双皮奶五块一杯,当时我和花泽类连着吃了一周。”每次一出店门他就要走,我寻思他对双皮奶比对我更有兴趣啊。之后我就不约他了,没出两天,花泽类就上我们班堵我,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话。”

      “所以他是要和你表白?”

      “嗯呢。”

      “那他每次吃完双皮奶跑什么啊?”

      张子希表情一言难尽,三根指头竖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半圆,说:“他乳糖不耐受,跑肚拉稀。”

      邓满实在憋不住笑了:“然后呢,表白了吗?”

      “我当时的脑回路也是奇,见他红着个脸,多不好意思似的,我一副心领神会,说我明白我明白,开始翻包——他估计以为我找情书呢,笑得超级傻,结果我把那张避风塘的会员卡掏出来了。”

      两人笑得天花板掉渣。

      汤雨繁牙疼还不敢使劲儿,努力掰着自己的下巴颏忍笑。

      见她终于高兴点儿,张子希忙朝邓满皱鼻子,两人相视一眼,邓满偷偷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张子希左眉挑了挑,继续说:“不怪我啊,谁叫他支支吾吾半天,我以为他想和我借会员卡喝双皮奶呢。”

      “那花泽类是什么反应?”汤雨繁问。

      “见我拿会员卡出来,他完全震惊,明白我是误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唉,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他鼻尖上还有汗,语气特别认真,说如果要去的话,我们一块吧。那会儿我也反应过来了。”

      张子希脸都红了,扇扇手,想把笑意赶跑,努力措辞:“嗯,告白的时候好像也没说那种喜欢你啊爱你啊的话,就是很……含蓄?算是含蓄吧。”

      “日漫里不都是超大鞠躬然后说‘请和我交往’吗?”邓满说。

      张子希推她肩膀:“太中二了,我会尴尬死的,他要是这样我绝对不答应他。”

      邓满和汤雨繁都笑起来——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们在一起多久?”

      “得有半年吧,”张子希说,“我记得是高二下学期分的手。”

      汤雨繁点头,问道:“因为什么分的手?”

      消息刚发出去,薛润秒回:干嘛突然问这个?

      回得这么快,汤雨繁惊讶,打字:这会儿没在训练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许久,只回俩字:嗯哼。

      11:我想参考一下。
      润:搞什么,要写两性关系的研究论文啊?
      润:要在致谢部分把我加上。
      11:[憨笑]
      11:好,把你加上。
      润:不过我是初中谈的恋爱欸
      润:你问吧。
      11:什么都可以问吗?
      润:都可以呀。

      斟酌,她打下。

      11:我想知道你和男友为什么分手。
      润:分手啊
      润:说真的,当时其实连情侣分手的普适流程都没走。
      润:毕业之后慢慢就没联系了。
      11:所以是没有吵架?
      润:架倒也吵过,不过我不记得为什么了。
      11:分手的原因呢?
      润:也不记得了
      润:十五六岁的小孩忘性最大了。
      润:现在想起来就跟玩似的,根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分手。
      11:那你觉得
      11:怎样才算分手呢?
      润:分道扬镳就该分了吧。

      原来分道扬镳是原因而不是结果。汤雨繁这么想着,将女孩们说出的细节一项一项记在小笔记本上。

      这样说的话,她和葛霄好像也没有正式确认过关系。

      但对彼此的心意心知肚明的话,告白只是在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哑谜。说双皮奶好吃是喜欢你,今天扎的马尾很漂亮是喜欢你,以后放学都一起回家吧也是喜欢你。

      无足轻重的环节,她决定跳过。

      如果这算分手,她现在因两人关系疏远而感到的失落就是分手后的正常反应,那么她要践行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就不应该再去联系葛霄。

      如果这不算分手,那这种失落就源于她的习惯无法适应她在这段感情中的定位偏移——从前养成的亲密习惯因关系转变骤然打破,退回朋友之位却已然忘记当朋友应该如何相处,倒不如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相处方式从未变过。

      欣赏、关心、照顾、依恋、在意,所有所有缠绕在一起,融化成一块切不开的打糕,如今以朋友之名也划分不出三六九等。

      留出的空隙只会滋生焦虑,可倘若不后退,葛霄就会一步步往前进。两厢比较,接纳焦虑的代价看起来更小。

      汤雨繁轻轻合上草稿本,大脑一片混乱。

      初衷明明是不想让他为了她而吞下那些不安。

      剥开情愫,她依然喜欢他——爱情和友情两方面。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玩,第一次去海洋馆、第一次滑旱冰、第一次开圣诞派对、摔倒后第一次听到“你疼就哭,我带了纸”这样的话,弥足珍贵的记忆里都有他。

      葛霄是汤雨繁非常要好的朋友,伙伴,甚至亲人,所以她不能够接受自己珍重的人因为一段关系变得焦灼。

      这是汤雨繁处理难题的惯用手段,当你感到无法承受的不安,那么就立刻终止、改变它。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倒不如说她空白的感情履历只够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改变,从而让葛霄的自我回到她所认为的正轨。

      直至此时此刻,汤雨繁对自己的焦虑反而不甚在意了。

      难不成喜欢的代价必须是自我献祭吗?简直是一个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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