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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汹涌
翌日,初蕴浅还是跟着郡主进宫去了。
她想去本身就有自己的计划,现在知道郡主的难处,自然更不放心任其独自进宫替她交代三皇子被打一事。
厌翟车缓缓而驰,青缯为幔,二马驾驭。
车驾至丹凤门前,还未停稳,一位身着绯色常服的内侍已眉眼含笑地快步迎上。
郡主轻声提醒,这是圣上身边的内侍监,姓王。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长相时,初蕴浅眼睫飞快地垂了一下。
这是当初与宋昀棠回长安那日见到的人。
他那副阴鸷的神情在脑海浮现一瞬,而此时,对方却满面春风、慈眉善目的。
“郡主安,姑娘安。”
他声音不高,透着熟稔:“圣上晨起还惦记着您今日入宫,命人备好了您喜爱的金乳酥。吩咐了既然二位是入宫叙家礼的,便免去了与外人同候,直接随奴婢前去绫绮阁稍作歇息。”
郡主淡淡一笑,眼里满是疏离,“有劳王公公了。”
纵是再尊贵体面,面圣之前也得先搜身检查,避免入宫者携带对皇帝不利的凶器。
初蕴浅乖乖跟在郡主身后。
绫绮阁里炭火正暖,茶香袅袅,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只留母女二人以及早便候在屋内的女官们。
郡主面容沉静地立在描金漆绘的屏风旁。
两位青色宫装的女官一前一后搜查,动作利落,神情恭谨。
初蕴浅也安静地站在一边,舒展双臂。
另一位稍年长的女官上前,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按过,又顺着肩线和肋下缓缓下移,不带丝毫多余温度。
只在触到裙腰内侧某处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飞快地抬眼与初蕴浅对视,却并没问什么,若无其事地掠过腰侧,继续检查衣裙下摆与脚踝处。
初蕴浅见状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对于这位女官的反应,她并不感到奇怪。
昨天宋殊词的那封信里突兀地提了一句“奉命照拂我的贵妃代掌六宫”。
不出意外,这是贵妃的人。
“郡主、姑娘,请。”
几人为她们侧身让开道路。
初蕴浅趁郡主不备,飞快地端起桌上茶盏,将里面温热的茶水泼在了她的衣袖上。
郡主正差异,忽然想到什么,愠怒又慌张地开口:“穗穗!”
初蕴浅对那位年长的女官礼貌道:“阿娘的衣裳被我不慎弄湿,怕是不便面圣。可否请贵妃娘娘解燃眉之急?”
***
未央宫。
宋殊词正对镜梳妆,便见清兰推门而入。
她嘴角勾起冷意的弧度,“怎么,这刚下朝,阿兄又有吩咐了?”
清兰没理会她言语中的阴阳怪气,“公主,明懿郡主携五姑娘进宫了。”
捏着梳子梳理发梢的动作倏然停下,透过铜镜,清兰瞧见宋殊词眼中闪过不解与担忧。
“她也进宫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五姑娘。
清兰没有回答,却无声胜有声。
宋殊词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轻叹了口气。
昨日已经同她说明了,皇帝这么做都是为了骗她进宫来,怎么还真的顺势而为呢?
宋殊词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清兰,“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贵妃的人正带着明懿郡主往未央宫来。”
宋殊词眸光一凛。
她难不成还要独自一人去见皇帝?
***
初蕴浅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峙后头。
她还是踏入了这座只在文字中描摹过的宫城。
日光斜透在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上,碎成千万点刺目的金。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着一种深沉的、被岁月磋磨后的楠木气味。
远处有闷闷的鼓声传来,不疾不徐,像是这庞大宫殿本身沉稳的心跳。
直到一阵秋风毫无预兆地扑面而来,带着秋日的凉,吹得她一个激灵。
她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方才几乎是无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脚步都更谨慎了些,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巍峨与华丽。
初蕴浅心中羞赧:早晚都是要回到现代的,皇宫再是富丽堂皇,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
将那股忍不住为之剧烈颤动的心情压了下去。
“说起来,这是姑娘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进宫吧。”
前面的王峙忽然开口。
“若说姑娘儿时,先皇尚在,太后也曾让郡主抱您到膝下养过一段时间。”
他并未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佝偻的背影显得愈发危险。
初蕴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么久远的事情,就算原身在也不一定想得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王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脚步似乎放缓了些。
“唉,你说这怀王啊,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刚回长安,圣上就赐了钟家这样好的婚事。可他呢,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这般冲撞龙颜。”
“可不么,在宫里做事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圣上这般大动肝火。”
前头太液池边,有两个洒扫宫人在窃窃私语。
初蕴浅了然,仿佛听见某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般。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那又怎样?她又不会因为这些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对宋昀棠产生质疑。
他是什么人,自己比这些人都清楚。
至于皇帝,好像也并非那位宫人所说的“从未发这么大火”。
“王公公,圣上那边还等着,您应该不是为了让我留在这儿听闲话的吧?”
初蕴浅扫了眼王峙欲停下的脚步。
王峙这才转身,挤出一抹僵硬谄媚的笑,“五姑娘说笑了,自然是面圣要紧。”
那边两人似乎并未发现二人的动静。
他们刚走出没几步,又隐约传来不小的谈论声:“就是不知他这次会在御囚司里关多久。钟五姑娘的婚事就算再拖,怕是也不能拖到明年开春了去……”
初蕴浅的脚步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御囚司……这是书里皇帝用来报私仇的地方。
***
“圣上,五姑娘到了。”
被带进紫宸殿后,初蕴浅规规矩矩地朝书案后头那抹背对着的玄金色身影福身行礼。
却迟迟等不来那位道声“免礼”,便只能一直候着。
许久,皇帝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转过身。
在看见初蕴浅面容的一刹那,威严的身形猛然僵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眉眼在此刻化开。
眼前的姑娘着一身藕荷色衣裙,神色恬静中透着清冷。
他好似看见了当年未出阁时尚温柔聪颖的明懿郡主,好似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对他行礼问安。
“姣姣……”他轻轻呢喃。
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王峙又岂会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于是找准时机轻声提醒:“五姑娘代郡主向圣上请安。”
然后又飞快地朝初蕴浅使了个眼色。
无奈,初蕴浅只得又行了一次礼。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视线却并未从她脸上挪开半寸,笑道:“你便是穗穗?模样当真是像极了你阿娘,连朕都险些看晃了眼。”
说到这里时,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后悔。
开始思考起昨日那道赐婚圣旨是否过于轻率了些。
与姣姣这般相似的女子,就算寻遍大巍,也只能找出这一个来吧。
皇帝心中懊恼。
初蕴浅则是被他这番肆意打量的视线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蠢,将皇帝的龌龊心思猜出个七八分。
忍不住联想起,书里的钟不忧仅仅只是因为一直站在二公主那边,被裴隽报复引荐入宫,向皇帝表明他的忠心。
然而钟不忧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皇帝早已年过四旬,钟不忧正值桃李年华,却在诞下未来的傀儡幼帝时难产而亡。
彼时所有人都向钟家道贺,说四姑娘是皇家的功臣。
但书外的人有上帝视角,知道这不过是皇帝不想让钟家因皇妃而壮大才暗下黑手。
钟不忧的性命于他而言,不过是孕育皇嗣和打击钟家的工具。
虽然现在因为没有裴隽的推波助澜,也不到书里悲剧发生的时间,可初蕴浅就是觉得恶心。
尤其现在被这样恶意的凝视,更加厌恶眼前的人。
***
半个时辰后,王峙奉命将初蕴浅带到了传说中的御囚司。
“王公公,怀王被关在里头第三间。”带路的狱卒恭敬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王峙一摆手,声音尖细刺耳。
而后便是由他亲自带初蕴浅过去。
两个狱卒背过身离开。
其中一个小声对另一个嘀咕:“也不知道这钟五姑娘同圣上说了什么,竟允准她来探视怀王。”
地牢空旷潮湿,尽管他的声音压低,也还是清楚地传进了初蕴浅的耳朵里。
方才王峙候在书房外,她与皇帝的对话旁人并不知晓。
但初蕴浅却从对方意味深长的言语和神色中得出暗示:他要她代为折磨宋昀棠。
尽管先前在怀王府时宋昀棠就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来御囚司的路上她也做好了他会受尽酷刑的心理准备,可在见到眼前人的模样时,心头还是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厉害。
若不是没伤及那张俊美的脸,初蕴浅几乎都要认不出他。
宋昀棠晕了过去,被粗重的铁链捆在立枷上,身上的囚衣已无法称之为衣物,只是几缕被暗红血迹浸透的破布。
甚至几处较为严重的伤口已经微微鼓胀,渗出浑浊腥臭的脓水。
初蕴浅下意识猛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助那尖锐的刺痛,才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和呕吐感强行忍住。
眼眶瞬间滚烫,泪水迅速蓄满,沉重地压在眼底,让视野免得模糊。
前前后后所有的恨意在此刻更是达到巅峰,让她甚至都免了想对那人暗下毒手的心思,恨不得现在就冲进紫宸殿一刀捅死皇帝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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