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丢在下雨天

　　许庭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是谁造访，娄叙言的僵硬背影和周身低气压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周祈星忽然抓住他的手，攥的很紧。

　　许庭臻小声安慰他：“别怕，有人来了小言哥哥在呢。”

　　“小言，妈妈来看看你，不让我进去坐坐吗？”一道温柔的女声传进来。

　　姐弟俩不仅长相做派如出一辙，就连第一次来说的话都分毫不差。娄叙言对他们的印象都差极了，完全不想评价。

　　“我以为我在玫州说的话很清楚了。”他深吸一口气，“回去吧，姥姥不是已经迁坟回去了吗，这里也没有你需要的了吧？”

　　曲泽兰没以为他会说的如此直白，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出现一丝哀伤，她猜的到娄叙言不会对她有好态度，所以她并没有怪他，而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小言，有什么话让我进去说好吗，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这一路来太疲惫了，你也不想看到家门口倒下一个人吧？”她用开玩笑的口吻来说。

　　她说的没错，娄叙言确实做不到那么绝情。

　　当曲泽兰进来时，看见坐在地上的一大一小，脸上不免露出惊讶，她微眯双眸，浅笑着问：“这是你朋友吧。”

　　许庭臻站了起来，样子有些拘谨，局促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曲泽兰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我是叙言的妈妈，你好。”

　　不用她介绍，根据许庭臻模糊的记忆也能推断出来她是谁，毕竟能牵动娄叙言情绪的人并不多。

　　“我叫许庭臻，是娄叙言的同学，这是我弟弟。”

　　周祈星往许庭臻身后躲了躲，怕生似的。

　　娄叙言拧着眉站在她身后，面色微冷，看上去很不耐烦。

　　“看到小言和同学关系那么好我就放心了，那么热的天还愿意来找他玩……”

　　“他现在住在这，我们合租了。”娄叙言突然插话，打断了她。

　　讨厌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听她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字钻进耳朵里都是虫子钻耳道那么难受，哪怕这个人是生他的母亲。

　　小学时作文里都在写母亲在雨天骑车费力送孩子上学，写热气腾腾的天哪怕浑身湿透也要送孩子去少年宫，写开了工资不舍得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却给孩子买了一双新球鞋。

　　他的作文里没有提过母亲一个字。

　　他只会写他的姥姥，所以语文老师经常找他谈话，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任谁也冲淡不了，只能由着他去。

　　好在高中以后就没有这种煽情题目，一切都恢复正常。

　　他的认知里对母亲这个词都是模糊的，所以别指望一个没体验过作文里热烈真挚母爱的人，能够对着不喜欢的人和颜悦色。

　　她眸中闪过的错愕在转眼间收敛去，“合租了啊……三个人住一起不会挤吗？”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跟玫州完全没得比。最后觉得没什么可看了，又看向茶几上那些散落的拼图，零零碎碎都堆在一起，看上去很乱。

　　许庭臻倒了杯温水挪到曲泽兰跟前，玻璃杯里摇晃的水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颠簸。杯壁蒸腾的水珠凝结又落下，曲泽兰终于拿起杯子。

　　“谢谢你，”她很温和的说，“怎么都站着，快坐下啊，按照你们平时的状态来，这样显得我像来视察的领导。”

　　谁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她是美的，眼角下细纹也在她脸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记，她是笑着的，可这笑意怎么也达不到她的眼底。

　　许庭臻被娄叙言按着肩坐下，周祈星安静地坐在他脚边，拘束地扣起手指，四个人之间的尴尬弥漫的整个屋子都是。

　　她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周祈星。

　　他迟迟没接，黑亮的眸子盯着曲泽兰，看得她心头一跳，这孩子的警惕心未免也太强了。

　　周祈星抬头去看许庭臻，得到他的点头才接过来。

　　许庭臻：“他不能说话，我替他说谢谢阿姨了。”

　　曲泽兰点点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看到那么大的孩子，就让她想起来自己家的孩子也是那么大，从小体弱多病，还不如周祈星看着健康。

　　她不知道说什么了，有外人在她跟娄叙言没办法正常交流，冷言冷语的她自己知道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实在丢不起面子。

　　这么多年过去她是愧疚的，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忘不了是自己亲手把孩子推进水里，按着他的头灌，能清晰记得当时娄叙言因为惊恐而叫的每一声妈妈。

　　她过去怨恨都被强加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还是太残忍了，所以她反思过怎么弥补娄叙言，可他从没给自己机会。

　　空气沉寂太久，直到娄叙言心烦意乱的啧了一声，很快许庭臻就站了起来，他说：“阿姨，我和小星先进屋去了。”

　　娄叙言没想到他起身就要走，想抓住他的手腕，被许庭臻避开了，早有预感似的，两人视线撞到一起。

　　“我进去写作业了，你和阿姨说话吧。”他的声调很平，听不出情绪起伏。

　　明明就是简短的一句话，给他们留下了私人空间，可怎么都让人舒服不起来，连呼吸和眨眼都是难受的。

　　直到卧室的门轻轻掩上，曲泽兰才真正放松下来，她小幅度活动了一下绷直的身体。

　　“小言，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她自嘲道，“从小我给过你的关爱并不多，你记恨我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你还小，一个人在这种环境没办法有长远发展的，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你要是跟我回玫州，无论你将来去哪上大学，回来以后妈妈都能让你进公司工作。”

　　她说的恳切，身体微微前倾，试图让娄叙言能理解她的真情实意。

　　“你宁叔叔公司发展的不错，你要是去也有保障了，你要是不想去的话，你舅舅的公司也可以，妈妈还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只要你愿意回来，都是你的。“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寄人篱下吗，我可以给你买套房子，只要你回来就好。”

　　娄叙言扯了扯嘴角，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就是不接她的话。

　　如果有些东西能用钱来收买，那世界上一定少了很多麻烦，可惜并不是每一分每一毫都能用钱来填补。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去，扔下我的时候不是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像平静的湖水，“其实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离开的背影，我记性挺好的，哪怕是一件小事只要我想记过去十年我也能清楚说出来。”

　　再平静的水下也会有经年累月的泥沙，只是经过时间的沉淀没人搅动，这泥沙就永远沉底，一但有人来搅动，那这一片水也会被泥沙侵占，失去原本的清澈。

　　“我不喜欢总提一件事来反复伤害自己，我是胆小鬼，人生中遇到的人于我来说只有我在意的和在意我的，放弃了就是放弃了，现在再想把我接回去那我之前受的苦又算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都不如楼下玩闹的小孩子音量高，但每个字都能绕开曲泽兰建立起来的防线，直直刺向她酸胀的心。

　　“我当年是病了……我现在回忆起来也很后悔，噩梦时不时的就来骚扰我，你是我生的第一个孩子，你怎么会不懂我呢……”她眼眶含泪，低着头喃喃自语。

　　娄叙言闭了闭眼，空口说话都是苍白的，起不到修复的作用。

　　“我被你抛下的时候五岁，现在我已经十八了。”

　　“如果小时候你哄哄我，兴许我还能跟你走，但现在不会了，我看上去有这么好骗吗？”

　　他最后再下一剂猛药，让曲泽兰避无可避地吃下一颗苦果。

　　她的手颤抖着去拿水杯，当时温热的瓶身现在冷的像冰，拿在手里跟直接碰着冰块一样刺骨，冻得她瑟缩了回去。

　　“你别说了，你给我点时间缓缓好吗，给我点时间……”她捂住耳朵，手在微微颤抖，神情痛苦地皱着眉，

　　娄叙言也不逼她，从玫州回来前她身上的药味还没这么重，现在为了掩饰这一身药味，喷的量像是香水打翻了，整件衣服都被浸透了。

　　曲泽兰落荒而逃，门被关上，力道不重，小屋回归之前的宁静。

　　娄叙言没看她，甚至没有动，疲惫感从脚底向上攀爬，直到彻底将他的头顶吞没。

　　许庭臻从房间走出来的动静轻的没能惊动这个陷入自我怀疑的人，一味地钻牛角尖只会把自己推的离深渊越来越近。

　　他太熟悉这种令人窒息的人生考验，深夜的辗转反侧，千疮百孔的心，零落成泥的自卑，都是无声摧毁掉自己的方式。

　　而许庭臻就是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

　　“你难过的时候眼睛会不会变成蓝色？”

　　娄叙言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没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难过的眼睛会流泪，不是有一首歌叫蓝眼泪吗？不会是我歌单太老了吧。”许庭臻碰了碰他发红的眼尾。

　　娄叙言被他逗笑，眼眶里这会真的含着水光，泪窝浅的人眼泪总是掉的很快，刚掉落，就坠在许庭臻掌心。

　　他温热的手掌按在娄叙言肩上，俯身时身上的白色短袖带着被太阳晒透的柔软和烘烤的温暖。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娄叙言环上他的腰，头埋进他的前胸，呼吸间全是令人心安的熟悉气味，像是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补上那块空隙，最后和外观相近的拼块融为一体，完成整幅作品。

　　“我在呢，我在。”

　　我在，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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