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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陆春天,孟妍就上楼了,她要给邓晓艾打电话。新婚燕尔如他们,一时也是难分的,何况这次出来了两天,简直相思成灾。
孟鸿去了浴室,慢慢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又慢慢回了卧室。
室内似乎还有她的气息,但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信任,是一切情感的基础,不仅限于爱情。”《宝镜杀》中,她如是写道。
他亲手斩断了她对他的那些微信任。她离开的异常决绝,毫不犹豫,头也不回。
他咎由自取。
他禽兽不如。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是嫉妒。
嫉妒她跟别人也能同桌共食。
更是害怕。
怕她不要他。
但现在,她不会再接受他了。
泪水无声地涌上,无声地滑落,但很快他就撑不住了,他放声大哭,哭的涕泪横飞,哭的声嘶力竭。
在这雨夜,无人听闻的卧室,他把这十一年的眼泪都流了个干净。
明明可以的,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生生成为不可能。
那份悔恨,深深如澎湃海水,简直要把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糖盒上。
长方形的纸盒,粉白,水蓝,橘黄,葱绿,茄紫各一,内里铺有糯米纸,纸里裹有冬瓜糖。
一盒十块。
如果一天一块,早就吃完了,他舍不得,一周才吃两块,但就算这样,第四盒也只剩了一块。
他摇着轮椅过去,拿起那孤零零的冬瓜糖,放进嘴里。很甜,甜的他又开始哭,但已没有眼泪了。
一点一点地慢慢吃完,他决定把第五盒收起来,藏起来,再不吃了。
嗯?拿起那粉白糖盒的瞬间,他愣住了。
很轻,太轻了,好像糖没满似的。
不会谁偷吃了吧?
之前袁鹏来看他,要吃这冬瓜糖,他不让,他一直不甘心的。
他急急开了糖盒,当即愣住。
盒子里只有五块糖,剩下的空间被一个锦袋占据。
红色的锦袋,红色的系绳,绣着福字,装在个透明袋子里。
他把它拿出来,发现另一面是“平安”二字。
护身符吗?
他心忽就跳了起来,咚咚的,如狂奔的小鹿。
袋口是收束式的,轻轻一撑就开了,里面有一颗“心”,红色的,隐约有花纹墨痕。
他仔细把那“心”拆开,一下就看见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
“孟鸿”。
隽秀的小楷,染着丝丝沉香气。
他睁大了酸涩的双眼,眸光亮了又黯。
“林蔚。”他喊起来,一遍又一遍。
林蔚坐出租车赶到机场,办了改签,坐最近的航班回了沛城。
登机前,她发现有赵岚的未接来电,打过去,却是占线中。想着两个小时后就能见到她,她也没太在意。
然当飞机落地时,又收到了她的语音。
“林蔚,我去新疆了,晓剑麻烦你照看一下。”
林蔚这才惊觉事情严重,及至赶到家,见了晓剑,一问才知道是新疆军区给赵岚打的电话,让她立即去一趟。
“我妈也没说什么事,只让我等她电话。”
“那超市呢?”林蔚又问。
“都交给小范叔叔了。”
见餐桌上摆着面包、饼干,林蔚知道两人没有好好吃晚饭,当即去换了衣裳,进厨房煮了西红柿鸡蛋面出来。
“妈妈,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要明天吗?”小晨问。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她淡声道,“就是走得太急,没给你们买好吃的,以后补上。”
等吃完,再洗漱,再安排床铺,及至两个孩子睡下,已是22:30了。
林蔚在客厅立了会儿,点上枝沉香,然后去洗澡。
热水扑面的瞬间,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适才只顾着走,一路上惶惶跳跳的,根本来不及细想。
此刻,独自一人,她终于能想,能面对了。
他的质问犹在耳畔,“为什么不愿意!以身相许不是美人谢恩的常用法子吗?”
以身相许,是古典小说常用的浪漫桥段,这源自古人的一种情感模式,即所谓“恩爱”。
君有恩于我,我以身报之。
英雄美人,才子佳人,伉俪情深,成一段美谈。
但若细究,这恩爱的感情是难以维系的。
因为是不对等的。
受恩人在施恩人面前总要低一头的,就像欠债的见到债权人那样。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感情会良性发展吗?会有好的结局吗?
林蔚浑身颤抖,她本不愿的事,却还是做了。
自从昨日见到他,她的种种行为,其实都是在“以身相许”。
也许正是如此,才给了他错觉。
她看着紫青的手腕,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滚落。
她就是用这只手打的他。
她打了他。
活了三十四年,她第一次打人,打的是他。
心,疼起来,突突刺刺的,仿佛有万箭攒扎。
但如果再来一次呢?
她还是会打他。
打醒他,也惊醒她。
所以,她不后悔。
这一夜,林蔚睡得很沉,是那种诸事落定,再无惊扰的沉稳。
没有梦,一觉直到天光清亮。
第二天早上送走两个孩子,林蔚开始清扫。厨房,卧室,客厅,卫生间,处处俱到。秋阳跳进来,伴着她的脚步起舞。
一个上午,一身细汗,一片洁净。
她满意地坐在沙发上歇息,然后就接到了孟妍的微信。
“家里还好吧?”
“好的,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我马上登机了,再联系。”
“好的。”
她没提昨晚事的一个字,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便多言,也许是顾及她的颜面。
但不管哪种,都很好。
过去的事,说什么也无益。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都过去了。
林蔚喝一口陈皮水,现在她只担心赵岚,她的朋友。
军区直接来电,不会是小事。
尽管林蔚一再不让自己乱想,但下午赵岚的哭声还是印证了那最糟糕的可能。
“我哥一会儿去接晓剑,你去我家,给他找两件衣裳,再去学校接他出来……”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铮铮誓言,化为颗颗泪珠,有不舍,有钦佩,有怀念。
看着热搜上的那张讣告,林蔚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李守国。
时年三十三岁。
照片上的他,剑眉方脸,不怒自威,凛然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了。
生命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
林蔚焦急地等待赵岚。
本说七天后就回来的,但一直过了半月,才见到人。
原来就在李连长殉职的第三天,他母亲也去世了。
赵岚身为儿妇,自当尽孝。
“赵姐——”火车站出来,林蔚看着副驾驶座上的朋友,真不知说什么好,安慰是没用的。
她只好握紧了她的手。
“我没事。跟他谈对象时,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他是军人,为国尽忠,应该的。”她哑着嗓子道,“只是晓剑怎么办?”
后座上的男孩蜷缩着,睡着了。
林蔚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会好的,赵姐,咱们一起,把晓剑带大。”
到家,赵岚就睡了,晓剑却是醒了,也不说话,只是开始收拾父亲的各种物品。
子弹壳,坦克模型,军旗,迷彩装,军功章,奖杯,林林总总装了一个纸箱。
林蔚去厨房做了饭,让他吃些,他点头,沉默着吃完,忽地开口,“林姨,最好的军校是哪所?”
“国防科技大学。”
“在北京?”
“长沙。”
男孩去看墙上的中国地图,看着看着,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红色五角星贴了上去。
林蔚过去,立在他身后,看着那红星,轻拍那瘦小的肩膀。
两人都没有说话。
经此大变,林蔚以为赵岚需要时间调整的,但她第二天就去了超市。
“为了晓剑,我也得撑下去。放心,有事我会找你的。”
听她这么说,林蔚也不好再劝,只暗暗忧心。
一天,两天……一个礼拜过去了,赵岚如常地进出,气色也渐渐恢复,林蔚这才舒了口气。
她能坚强的面对,是最好的。
逝者已矣,留下的还得往前走。
十一月的沛城,已有了冬天的样子。天空是暗沉的,风是刺骨的,树是光秃秃的,海是灰蓝的。
人们都换了冬装,疾控中心发了消息,请市民预防流感。
林蔚每天都煮姜枣茶,让小晨晓剑带去学校喝,又把常用的感冒药玉屏风颗粒啦、小柴胡颗粒等备齐,还给陈巧芬也带了一份,陈巧芬笑她谨慎。
就在这天,林蔚接到了袁鹏的电话。
请她负责《牡丹斩》的剧本。
虽说都是创作,但剧本与漫画毕竟不同,之前的《宝镜杀》剧本写的她费心费神,于是这次就拒绝了。
搁下电话,袁鹏冲一侧沉默的孟鸿道:“你帮我说说呗!没有剧本,开不了机啊。”
见孟鸿不应,又道,“你放过我一次鸽子啦,这次怎么也得帮我!”
他说的是六月新项目编曲的事,本打算交由孟鸿负责的,但偏不随人愿。
“恕难从命。”孟鸿扔下手里的曲谱,拄着拐杖去了洗手间。
袁鹏从书房跟出来,不依不饶,“你办不难吧?你不是……”
“我要准备音乐会,没工夫。”
这话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袁鹏盯着他,忽地大笑起来,“孟同学,你不对劲啊!莫不是跟我一样,也被美人嫌弃了?”
他上前揽住他肩膀,“这有什么!咱们又不差,一定还能遇见更好的!”
孟鸿本就烦躁,就要拿脚踹他的,却被他一跳闪开了,“小心,你这腿取了钢板,弱着呢!再来一次就真废了!”
嘭!洗手间的门重重合上,暂时获得清净的孟鸿靠在洗手台上,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定位系统,看着那个闪动的小绿点,瞬间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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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清·徐锡麟·《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