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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裘利亚试着向旁边瞄了一眼(她现在还不敢太随意地运用这个“看”的动作,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就把哪位仁兄的内脏再铺一地......),意外幸运的是,连在她旁边的场景还真不是一星半点,洋洋洒洒铺陈出好多水晶般生长的晶簇。
很快,她就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大概是婚后的一个场景,因为轮椅上的温斯顿正安静乖巧地坐在城堡前山丘上的那颗大橡树下,还穿了她在婚后为他定制的衣服。时过黄昏,他殷切地前倾着身体向山下用力张望,生怕漏掉视野里哪怕最微茫的鲜红——他在等她下班回来。
裘利亚一进入这个场景便感到情绪不对,实际上这些场景的任何情绪都来自记忆的主人温斯顿,这里的情绪中除了迫切的期盼,还有掩藏在最深处浓稠得化不开的艰深苦涩......为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温斯顿一直等到天全黑了却始终没等到她回家,他无论如何不舍得离开,太阳下了山,阴冷的过山风吹得他冷得瑟瑟发抖,瘫痪的双腿又麻又疼不停痉挛,可是他不想回去,他只想等她回来,他一定可以等到她回来的......直到佩里提着灯爬上山坡来,他告诉温斯顿,夫人刚刚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出席一个社交酒会今夜赶不回城堡就留在丹顿过夜了。温斯顿失魂落魄地听着——她又不回来了么?他又没等到她,他总是等不到她......
裘利亚一时分不清一阵阵深切的闷痛是来自温斯顿的苦楚还是自己出于亏欠的懊恼,无论是哪一种,她终于和他感同身受。
她知道现在不是放任情绪失控的时候,温斯顿离开得越久,这个他生前的空间就越不稳定,她强迫自己超脱出来,强自镇定,沿着这条链路继续寻找——他每日黄昏守在山丘上等她回家,一定会有等到的时候!
于是裘利亚向半重叠的下一个泡泡寻去,一切换界限她却感到浑身酸痛嗓子冒火——温斯顿正费力摇着轮椅艰难地往山丘上爬行,他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可他不敢松懈,在这里稍有松手就会滚下山去,他已经这样摔伤过很多次了......终于,他赶在天还未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来到树下,可是,直到那天深夜他都没能等到她,他被冷风吹了半个晚上,夜里回到城堡就发烧病倒了......
裘利亚哽咽,她狠狠唤回理智——再来!
她遍巡这附近无数次的等待,一遍遍振作,一遍遍失望,她不知道原来在她忽略的这三年里,温斯顿一直一直等在无望的冰冷之中......终于,她找到了!她找到了他等到她归家的场景!
裘利亚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正如温斯顿定睛看到山峦间一闪而过的鲜红,他喜出望外,迫不及待掉转轮椅,一路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向城堡门口冲去。
他等到了!他等到她了!他终于等到他心爱的裘利亚回家了!
裘利亚激动难当——她同他一样欣喜若狂!
温斯顿气喘吁吁地来到庭院,尽力平复住自己的呼吸端正地坐在门庭前翘首以待裘利亚鲜红的跑车在车道上停稳,佩里跟在他身后,为裘利亚拉开车门。温斯顿摇着轮椅上前,微笑着用刚刚捂暖了一点的手轻轻牵起她。
“欢迎回家,裘利亚。”
裘利亚钻出车门,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习惯性地伸给温斯顿。她在讲电话,样子很知性,很美,但看起来心事忡忡,听到温斯顿的话便礼貌性地对他点头浅笑了一下,仿佛就像对酒店门口前来代客泊车的服务生那样礼貌,和轻浅。
温斯顿愣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微不可察地发颤,但他很快调整笑容接过她的手提包,即便裘利亚已经移走目光自顾自地讲着电话。他还想和她说点什么,但她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裘利亚行事匆匆,一边走进主楼一边挂了电话,她像是在思索什么同时顺口回头向佩里宣告了一句:“车先放那里,我今晚还要开走。”
温斯顿正费力地摇着轮椅爬上主楼门厅前的坡道,听到裘利亚的话他一僵:“今、今晚还要......走么?”
“对,北部湾的资质一直没批下来,我有个客户怕是想跑路,他今晚在丹顿,我今晚得去堵他。”裘利亚快步走着,埋头在手机上狂编短信。“我回来取密钥——上周好像落在图书室里了。”
“留下吃过晚餐再走吧,维尔德先生已经都准备好了,有你喜欢的烟熏三文鱼。”温斯顿转着轮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望眼欲穿又小心翼翼地仰头望着她低垂的眉眼。
“不吃了,没时间也没胃口。”裘利亚没抬眼,径自往前走,甚至似乎因为回答温斯顿打断了她编辑的思路而飞快地促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有些烦躁。
“吃些东西再走吧,不会耽误你很久的,贝克夫人已经带贝丝到东客厅了......贝丝很想你......”
温斯顿还在极力劝说着却被裘利亚直接打断了:“不行不行,时间太赶,我本来都不准备回来了,实在是因为今天再找不到密钥的话,莱斯利要发飙了。”她语速飞快,简直像在自言自语。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会对身体不好的......没胃口?你生病了么?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温斯顿焦急追问,他气喘吁吁地追在她后面,轮椅又大又笨重,她疾步如风,他转着轮椅追得太吃力了,一进图书室没忍住呛咳起来。
“没有,我就是事情太多没什么心情吃。”裘利亚一进图书室就开始自顾自地四处翻找起来。温斯顿一般在塔楼,主楼的图书室一直都是她在家工作用的书房。“你帮我找找,有个蓝绿色的、长得像U盘一样的东西。”
温斯顿刚刚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中停缓,他抚着咳震得闷痛的胸口努力压抑下去一瞬间的耳鸣目眩,尽力想要回应裘利亚的求助,但他四下张望却不知所措,只好有些生涩地小心问道:“什、什么是U盘?”
裘利亚沉默。她仍低着头,把书桌上随意堆砌的文件翻了个底朝天,脸上又显出那种下意识的烦躁来。温斯顿屏息僵坐在门口等她差遣,但看到她脸上神色,他就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了——她明明那么着急,他不但帮不了她,甚至只会让她浪费时间在给他解释没有价值的事情上......
温斯顿浑身打了个寒战,之前刚捂热了一点点的手指再次变得冰冷彻骨,他拼命咽下喉头一阵铁锈味的苦涩,重新换上勉强的笑容,轻声问:“裘利亚,我——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裘利亚插话,但似乎只是因为她不太习惯温斯顿的慢吞吞所以更像是催促。
“......觉得不开心。”温斯顿咽下干涩的嗓子,尽量敦促自己不要浪费她的时间。
“不开心?我为什么要不开心?”裘利亚找得焦头烂额,她甚至想说她根本顾不上开不开心。
“在、在这里......和我住在一起,会不会让你感到很不方便?这里没有人,离市区太远,你通勤很不方便......我、我是说,你会不会不开心和我住在这里?”温斯顿垂下头,挨过又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目眩。
“不会啊,”裘利亚只觉得温斯顿今天很莫名其妙,但她实在没空多想,“我不和你住在这里我住在哪里?”
“我是说、我是说——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特别无趣?我知道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你也许——会感到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开心......”
“你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会啊,你想太多了,温斯顿。”裘利亚这样说着,但她还在为找不到密钥烦恼,完全心不在焉。
“其实如果你不想住在这里了......”
“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想住在这里我住在哪里?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裘利亚有些烦闷,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但始终无暇落在温斯顿身上,她显得心浮气躁,自说自话地低声嘟囔:“莫名其妙。”
温斯顿僵住,他不说话了。心脏停跳了几秒,差点没喘过气来,但是他不想再打扰她了,于是便什么都没说了。他摇着轮椅退出图书室,停在门槛外,还是有些迟疑地往里望着眼都没抬的她,艰难开口:“你慢慢找,裘利亚,别着急。晚上夜路危险,要不然让马丁载你去丹顿吧?你不要自己开车了......”
“温斯顿你不用管我了,你去陪贝丝一起吃饭就好了,行了,我找到自己就走了......”裘利亚“啪”地一声一把把文件夹丢到沙发上,懊恼地抓着头发,“欸——刚才找到哪里了?”
温斯顿被那一声动静惊得一滞,脸上全没了丝毫血色,他紧握轮圈忍下背后一阵阵的发冷,最后,轻轻调转轮椅,轻轻留下一句“我去准备点吃的东西给你带在路上”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上。
天刚刚黑下来,温斯顿带着贝丝给裘利亚把吃的和换洗衣服装进她的前机盖,裘利亚终于找到密钥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厅在车前抱着贝丝和温斯顿亲了又亲,把贝丝哄得眉开眼笑。温斯顿喜不自禁地看着月夜下笑闹的母女俩,红宝石的眼仁里满溢着幸福。裘利亚转头对他露齿一笑——这好像是她今晚回来以后第一次有空正眼看他。
“我让维尔德先生给你打包了你最喜欢的奶油羹和栗子蛋糕——你要的不含麸质的栗子蛋糕,在副驾的保温箱里,你记得吃一点。夜里冷的话前面给你多带了一件风衣你记得......”美好时光短暂,裘利亚很快放下贝丝钻进车里和他们道别,温斯顿千叮万嘱,语速都比平时慌张了许多。
“奶油羹和栗子蛋糕?”裘利亚不耐烦地嗤笑,“天,这热量......”
温斯顿哑然,他不是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感觉似乎有揶揄的意味......
“好了好了,知道了,没时间了,走了啊。”不等温斯顿说什么,裘利亚敷衍着招招手,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慢一点,注意安全......”温斯顿兀自喃喃自语着,抱着膝头的贝丝依依不舍地望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的殷红。
此时,温斯顿身体里的另一个裘利亚难过得心如刀绞,她能够完全体会他的伤心失望,她也能清楚地看到曾经的自己那张虚伪、敷衍、冷漠的脸,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她以为只要对温斯顿笑他就会开心,以为只要对他说些冠冕堂皇的温柔话就能安抚他不再给自己找麻烦,以为她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和言不由衷......可她忘了,她忘了温斯顿的敏感和善良,忘了他那双比红宝石还要透亮明晰的双眼,忘了他静水流深的真心......
裘利亚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后悔过,一种强烈的悔意更加深刻地点燃了她的斗志——她不允许温斯顿只带着她对他的伤害就这样离开!她一定要带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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