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一身反骨

　　按理，新妇须向各房长辈敬茶，可齐颂叫仓实各院跑了一趟，敬茶这件事竟不了了之了。

　　“二公子待你是真不错。”王巧莲坐在锦凳上，小嘴吧嗒吧嗒说个没完：“倘若你去敬茶，少不得被长辈刻意挑剔，索性不去了。往后他们也不敢挑你的理。”

　　小芝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想到要面对大房三房，她心里也发怵。

　　那厢的巧莲又道：“这嫁人啊，就要嫁二公子这样有担当，又有胸襟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小芝麻瞥她一眼，心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于是揶揄道：“一把金豆子就把你收买了？”

　　巧莲急了：“哎呀，我可不是那种墙头草，从前是我多有误会，二公子可是世间少有的好郎君，芝麻啊，你上辈子真是烧了高香、积了大德呀！！”

　　小芝麻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素来口无遮拦。

　　她不欲解释太多，反正二公子说过，待他达成某个目标之后，会尊重自己的意愿，届时她有足够的银钱傍身了、便可与姐姐安稳度过余生。

　　这是她心里唯一的指望。

　　二人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红藜忽来传话，说大房的丫鬟前来见礼问安。

　　小芝麻愣了一愣，随即唤人进来。

　　丫鬟：“二少夫人您吉祥，今日是我们大少夫人的生辰，虽说不是什么大日子，但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她特意命小的前来邀请您过去小坐。”

　　“生辰？”

　　小芝麻警惕地问道：“是独邀我一人，还是····”

　　丫鬟如实作答：“我家小姐还邀请了三少夫人，与几位闺阁好友。”

　　小芝麻与王巧莲对视一眼。

　　郑氏的生辰，关自己什么事？她居然好心邀请？难道是鸿门宴？

　　许是看出了这位新晋少夫人的犹豫，小丫头急忙出言安抚：“二少夫人您莫惧、只是喝喝茶、赏赏花而已。”

　　王巧莲听出了这小丫鬟的弦外之音，她登时不乐意了：“你此言何意？我家二少夫人堂堂正正，何惧之有？”

　　齐府的下人大都是趋炎附势的家伙，知道二房少夫人出身低微，不比其他两房少夫人背景深厚，所以在下人的眼里，这个飞上枝头的“小麻雀”遇事自然也是畏首畏尾。难登大雅之堂的？

　　小芝麻正想说什么，巧莲竟已应了下来：“你去回话吧，我家少夫人稍后就去。”

　　待人走了，她抱怨问道：“巧莲，你为何要擅作主张？”

　　王巧莲内疚了一瞬，但随即双目炯炯、斗志昂扬：“芝麻，你如今已不是婢女了，你是府上的二少夫人、是咱们畅岚院的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今日不过是内宅小聚，你若是连这都三推四组，往后如何在府上立威？更何况，咱们二公子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你要做他的贤内助，往后更要与他并肩而立啊！”

　　巧莲的想法很简单，二公子好，她的也要芝麻要更好！！她要让这俩人成为世上最般配的伉俪！

　　“你就当是历练，反正左右都在齐府，即便是出了错，也不会叫外人知道。”

　　王巧莲一边招呼青稞去打水，一边招呼红藜取首饰，自己则拿起螺子黛，发誓要为芝麻描出最美的妆容。

　　小芝麻心中忐忑，但巧莲的那句并肩而立莫名激励了她，名义上的妻子也是妻子······她绝不能叫旁人看轻了二公子！

　　*

　　郑氏前两年钟情园艺，便在畅春园里建造了一间花房，里头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种，如今虽已秋末冬初，但她花房里的蔷薇还在竞相开放。

　　团团锦簇的花丛中，郑氏与几位女眷小口小口品着茶。

　　贺丛薇原本对这样的邀请没兴致，可听说畅岚院的少夫人也来时，她竟改变了想法。

　　“丛薇姐姐，你家夫君文采斐然，今年定然金榜题名，届时，姐姐要记得邀我同来庆贺啊！”

　　说话的是刘府千金，她家是做漕运生意的，从前一直与郑氏交好，如今贺大人高升了，她更是马不停蹄的与贺氏攀上了关系。

　　贺丛薇淡淡一笑：“大嫂这里的春茶口感极好，真是难得一见。”

　　刘千金陪着笑脸：“可不是嘛，齐府的东西，纵然是一根木头，那也定然都是极品。”

　　贺丛薇淡淡一笑，她对面坐着一位金簪玉珰，华服贵气的女子，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未开口，但眼神却是傲气十足的。

　　“这也极品，那也极品，想来你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果然，那女子一开口，差点将刘千金气哭。

　　“洛千岚，你！”刘千金一脸委屈，可是余光瞥见远处走来的桃红色身影，她忽而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你自诩家财万贯，貌美如花又如何？却连一个侍奉汤药的小丫鬟也比不上。”

　　刘千金说完立即笑嘻嘻站起身，亲热的朝门口唤了一声：“二少夫人！”

　　众人都转过头去，昨日大家都参加了齐府喜宴，自然都认得这位新晋的二少夫人。

　　纤瘦的她褪去一身华丽繁复的婚服，今日换了一袭水红罗地绣金缠枝芙蓉袖衫，下系一条浅碧色罗裙。裙摆在日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显得质地极好。

　　小芝麻端着肩膀走到众人面前，颔首福了福身子：“诸位见谅，我来迟了。”

　　郑氏笑盈盈道：“不晚、不晚，她们也才来片刻。”

　　她一改往日的跋扈，笑容可掬的望着几位宾客：“我远嫁来杭城，感恩婆母公爹待我亲如女儿，年年都为我庆生，今年，我实在不想兴师动众，索性邀请你们几位亲近人一同赏花，就当是庆祝了。”

　　一提起生辰，另一位在航舶司任职的官眷王夫人，忙炫耀似地命人将礼物抬上来：“此乃螺钿嵌玉理妆匣，是我托盛京的巧匠纯手工打造的，还望大少夫人笑纳。”

　　郑氏笑盈盈接过去：“王夫人，您总是如此周到！”

　　刘千金见状，也急忙奉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郑姐姐，我这礼物虽小，可漂洋过海大有来头！”

　　只见她神秘兮兮地捧出一枚小盒：“这个呀！乃是波斯国特产的海涎香，初闻似海藻腥咸，燃起却转成异木甜香。听闻当朝公主最喜此香，熏衣赴宴引得后花园群蝶绕身飞舞！”

　　刘千金十分得意，郑氏表面上捧场地夸赞了几句，可心中却是不屑的。

　　这刘大千金怕是忘了齐家是做什么的，齐家的商船在近海往来贸易、向周边小国售卖丝绸，这种舶来品往年齐颂都是命人一箱一箱往家里抬的。

　　小小的异国香薰而已，也就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还当个宝贝拿来炫耀！

　　一旁的洛千岚叫人奉上礼物：“大少夫人，还请笑纳。”

　　她的丫鬟捧上来一座巴掌大的紫檀座小插屏。正面是狸奴扑蝶的工笔重彩，背面却是一副水墨写意的垂丝海棠，实在巧夺天工。

　　洛千岚：“我府上有位苏绣大师，这是她祖传的经寸分色绝技。”

　　洛家与齐家在杭城织造业不相伯仲，洛千岚手下养了不少技艺高超的绣娘，做出来的绣品，自然也是大受追捧的。

　　小芝麻没见过双面绣，忍不住好奇的欣赏起来，只见那猫儿的眼珠随光影流转，随着她位置的移动，那琉璃般的眼仁儿竟然也在移动！

　　妙，实在是妙。

　　贺丛薇收回目光，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推向郑氏：“大嫂，这是一对竹节柄缥色宫扇。”

　　这礼物看简单，可内藏玄机，郑氏看着冰纨上绘的烟雨图，忍不住伸手摩挲：“这可是吴大师的手笔？”

　　吴道松，乃是我朝天子钦点的画圣，他的烟雨图意境悠远，郑氏握着宫扇，察觉到竹骨里有空槽，低头细看，那镂空的槽心内竟然置着新鲜的茉莉花儿，摇扇时香风徐来，当真是比那些俗气的沉水扇坠雅致多了！！

　　“妙哉，妙哉，丛薇你送的礼物当真是如你这人一般！晶莹剔透，冰雪无双！”郑氏毫不掩饰赞美之情，握着宫扇不愿意放手。

　　小芝麻似乎也感受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气，果真挺好闻的！

　　贺丛薇浅笑一声，清冷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二嫂今日带了什么礼物？”

　　小芝麻一愣，惊讶于贺丛薇居然叫自己二嫂，并且叫得如此顺口！

　　可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她，她只能憨憨一笑：

　　“得知大少夫人，”

　　又叫错了，她下意识想要咬嘴唇，可脑海中闪过某人的脸，那温润的指腹在自己下唇留下的触感似乎还隐隐作祟，她定了定神，改口道：“得知大嫂生辰，我特意命人准备了食盒。”

　　王巧莲将三层高的朱漆雕花食端上桌。

　　几位女眷面面相觑，美丽的眼眸中纷纷闪过震惊与不屑。

　　这样的聚会，就带点吃食来？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做派。

　　三层食盒绘着狸奴扑蝶图，小芝麻伸手揭开顶层，露出玲珑点心，上层是蟹粉藕糕，中层收着蜜渍樱桃毕罗，底层是王婆子最拿手的雪花酥。

　　“诸位的礼物巧夺天工，实在令我大开眼界；而我带来的这些点心亦味美可口，也请大家尝一尝。”

　　她语气坦然，目光盈盈发亮，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嗤笑。

　　贺丛薇的视线自上而下缓慢的审视着对面的人，她梳着妇人发髻，鬓边插着一组六支的白玉群燕簪，简洁又大气，与从前病榻前侍奉汤药的那个小丫鬟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想起那繁复的千工拔步，齐颂拥着这个丫头在里头耳鬓厮磨的场景······

　　贺丛薇强制自己回过神来，将那些靡靡画面抛诸脑后，故作镇定的抬手捻起一枚蟹粉藕糕。

　　“这点心味道不错。”

　　众人见贺丛薇给二少夫人面子，亦不好表露太多。

　　尤其是刘千金，想了一肚子明褒暗讽的话，愣是一句也没说出口。

　　郑氏虽然看不上这些小小的点心，但到底是自己组的小宴会，她须维持主人的风范：“二弟妹用心了。”

　　几人言笑晏晏地坐下，幽香的春茶配上这些点心，倒也相得益彰。

　　女眷们在一起，赏花品茶，说一说诗词歌赋，讲一讲保养之道，这些东西，新晋的二少夫人自然是插不上话的，但她也不自卑，端着茶盏静静地听她们说。

　　那刘千金的确是个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女子，每每开口，既奉承了郑氏，又赞扬了贺氏，这种一举两得的话，自己怎么就学不会呢！！！

　　小芝麻在心里默默记下······

　　模仿，亦是学习。

　　“二少夫人怎么一直不说话？”洛千岚也对这个飞上枝头的小丫鬟充满了好奇。

　　“诸位说得好，我只顾着听呢。”小芝麻见过她，洛大小姐依旧是那样浓丽夺目，傲气十足。

　　“哼。”洛千岚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小芝麻也不自讨没趣，笑盈盈继续听刘千金说盛京流行的妆容。

　　还以为郑氏这是鸿门宴，但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们真的只是喝茶赏花，闲话家常。

　　小芝麻那颗紧绷的心，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郑氏面上始终都是笑盈盈的，可眼底却时不时冒出些许慌张之色。

　　直到······

　　心腹婆子带着丫鬟们捧着娇艳欲滴的花儿前来。

　　郑氏强笑容微微有些紧张：“感谢诸位妹妹今日赏脸，我亦开怀万分。”

　　她示意婆子们将一簇簇捆扎好的朱红蔷薇送到每位女宾面前。

　　“这是我花房中培育的蔷薇，每一朵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还望诸位妹妹笑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