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民生
四月中旬,朝廷派的人终于到达漓州。
原本不足一月的路程,因为大雨阻挡,加上道路泥泞湿滑,硬生生拖到如今。
每辆运粮车的车轱辘都挂满泥土,人也不例外,个个浑身脏污。
进程路上,众人已然见过庄稼田地是何样貌,也遇不少前往漓州的灾民。
今年各州县皆有被这古怪天气迫害,得尽早妥善安排入城灾民。
漓州虽有特殊疏道,但百姓众多,城就那么大,别处州县灾民更甚,不可能全部都安置在城中。
“先入知府县衙了解如今漓州及各州县情况。”裴怀衡一身蓑衣斗笠坐在马上,锁眉沉眸看着街上冒雨来往的行人,以及凡是能躲雨的地方紧紧窝在一起的灾民。
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再次响起。
李承诀与宁思岚同样看着周遭的场景,若非有疏道,难以想象地处低势的漓州会如何,恐怕城中也会被淹没。
宁思岚不止在看周围的灾民,更想从这些行人中看看是否有宁惟意的身影。
两道身影从这队车马边跑过,同样穿着蓑衣和戴着斗笠。
“哥咱得快点回去!”
“好。”
宁思岚晃眼,那二人中,他好像瞧见了惟意……
可两人似乎是兄弟。
在前方的裴怀衡也注意到那两人,他也和宁思岚同样感觉,那两人中有惟意的身影。
但两人衣着朴素麻布,怎会是那明媚芝兰的华服公子,何况怎么会如此凑巧。
怕是这雨模糊视线,让人晃了眼。
齐川家门口
“快回去换洗,弄了一身泥。”
“这么大的雨早冲干净了,哥换了衣服就过来喝姜茶。”
原本身上还有泥土的,就这雨直接给冲洗,但脸上戴着斗笠还沾有,齐川刚才手背擦脸上水,直接把泥渍蹭了满脸。
“好。”
自从城外庄稼被淹,河道涨水,知府大人便下令青年壮士都参与到疏通河道,另挖渠的工程当中,这一月已经挖了不少。
就是这雨,若是不下了就会容易一些,不会塌陷后复工,阻碍进程。
知府衙门,漓州知府陈方户命人腾出空厢房,将粮食尽数搬入,他则与三人一同商议水患治理与安置百姓等相关事宜。
“王爷先换身衣服吧,免得染风寒。”
裴怀衡正在拧衣袍的水,听到陈方户的话,表示自己不用,又看向另外两人。
都表示不需要,正事要紧。
“既如此,下官吩咐下去,让人将姜茶端来。”他将帕巾分发给三人。
“现如今漓州是何情况?”浑身湿透坐着也难受,几人就站着商讨。
“王爷与二人大人从京中赶往漓州路上想必已经看到农田被水淹了,眼看今年要过半,是一点庄稼也没有,接连不断雨水,害得百姓无粮,更有人恶意哄抬米面物价,我已命人将凡是在水患期间抬高物价的商户抓了起来,粮食也是收缴分发给百姓。”
“但粮食不多,每日汇入漓州的灾民却不减反增,若是这雨不停,下官纵是将满城粮食寻来也不够百姓填饱肚子的。”
“而且屋宅也有限,各家收留一些,那被褥也就几床,实在容易受凉,而且百姓中大多是老弱妇孺,最是容易生病,还未到采收药材的时节,城中医馆药材有限,禁不起太多人一起生病。”
……
“另外为了疏水,已经颁令召集了人手挖渠,这不,下官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他的衣服也未来得及更换,就听到人来传押粮的来了,他就着急忙慌赶来。
廊下地面湿滑,他又着急,还摔了一跤崴着腿。
裴怀衡未面对过水患,这交流水患治理的事主要得靠地方官与宁思岚,他与李承诀做好其他辅助工作。
“大人放心,钦天监观天象,推测这天五月初便能放晴,届时加紧挖渠疏河道,修缮房屋,加上漓州现有粮食,足够支撑到六月屋社重建,庄稼重新耕种。”
陈方户看向宁思岚,听到他这话,终于能放下这悬了数月的心:“希望如此吧,百姓不可再受苦了。”
“还有,今年因水患影响农田,陛下特下旨,今两年赋税减免,让百姓能安心重建家园。”
“陛下圣明!”
“天色渐晚,外面的灾民如何吃饭?”裴怀衡问起。
陈方户转移视线看着裴怀衡:“县衙门口的棚屋和城门口都有设粥棚,现下应该开始了。”
裴怀衡点点头,看了眼李承诀。
见对方同样点头回应,他才重新开口:“陈大人与宁大人在衙门商讨挖渠之事,我与李统领去棚屋看看。”
“下官带王爷去吧。”
“不必,我们自己去就行。”言落他便与李承诀一同往外面走。
见他们走了,宁思岚便问他可以漓州地图与挖渠路线图。
二人继续在屋中商量挖渠之事。
裴怀衡与李承诀来到衙门外。
此处棚屋设在有遮挡的地方,能让不少前来领吃食的人免于淋雨。
他们看着分发下去的粥和馒头,众人吃得特别开心,个个脸上都是笑容。
如今情形,有这些已经足够。
幸好不是冬日水患,不然怕是不止受饥饿之苦,还要遭受冷风刺骨。
“原以为漓州有特殊疏道,不会如其他州县一般,现如今多数百姓皆来此,需尽早在城中安置灾民,若未入城的,需寻高处,衣食不可落下,希望钦天监所言是真。”裴怀衡望着没有丝毫要减小雨势的天,长叹气。
李承诀同样望着天:“但愿如此,明日我与陈大人一同到挖渠那儿看看。”
“不必,渠道那边我和宁大人去就行,现粮食已至,明日你带一部分人到漓州各处郡县分发,尽量保证幸存百姓不必为温饱忧心。”
李承诀表示同意,来漓州官道部分县镇都已分好粮食,以漓州为中心,其余七方还未查看情况,若有地方还有空余,灾民也可不必尽数挤在城中。
“好,我现在就命人,将粮食分些出来,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待漓州事了,回程时,定然去濂州。”
“百姓之事当先,这可是你说的。”
漓州之行,必然要经过濂州,但大雨不停,众人也忧心百姓,也只在濂州外驿馆暂留一夜,便加紧赶往漓州。
原本答应李承诀之事,他未做到,也有些抱歉。
也确实如他所说,他们有责任在身上,此行也并非游玩。
最初裴怀衡也是怀着来寻宁惟意的心思,可当亲眼见过民生疾苦,百姓被水患所迫无家可归,温饱成了问题时,方将寻人念头暂时搁置,眼中也只有百姓,心里想的也只是如何能让百姓不必再受水患所累。
他撑伞走入雨中,亲身入人群感受漓州百姓的真实情况。
踏入每家商铺,大多都未做生意,将店里的物件柜子集中搬到一间屋子,空出地方用于灾民的庇护所,都未收那受难财。
漓州百姓心善,地方官也是好官,难得。
如今这灾害,想的都是一同渡过,偏远地区虽不似京中繁华,却是真纯善团结。
他在城中走着看着,没意识走到城门。
城门口的棚屋前来领取吃食的大多是刚从别处来的灾民,冒着大雨,衣衫褴褛,更有甚者赤脚走过石子泥泞数里,满是厚茧的脚底、脚趾早已磨破,不断流着血,鲜红又被血水打散随之流去。
再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人身后他牵着女童,瞧模样当是六七岁,身上穿着不合适,宽大的衣服,脚下的鞋子也明显是孩子的大小。
是那个大人的。
那小孩因为身高总是踮着脚,她在用自己手中的一片芭蕉叶努力想要为父亲遮雨,她的父亲期待着望着前面分发的粥和馒头,带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往挪。
孩子手中的芭蕉叶其实只够一个小孩遮挡,那是父亲专门为她摘下的,她努力伸长手臂,早被雨水打坏的叶子堪堪遮住父亲。
她的一只手被父亲紧紧牵着,怕孩子在慌乱之中走散,已经不能再失去家人了。
孩子在为能帮父亲遮雨而高兴,脸上眉眼弯弯,她没有关注自己头顶,不断泄下的雨水,她的眼里只有如今唯一的家人。
每一次自然灾害是否百姓都要经历这些?
不止,人为也会如此,纵然不是他们所做,可苦与灾难,始终是他们在经受。
裴怀衡看着眼前这些,再联想到朝堂上那些百官的嘴脸,可恨。
他看那对父女拿到吃食跑到一处檐下躲雨,走到他们面前。
正吃得开心的两人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的手中拎着一双鞋。
“把这个穿上吧。”
两人抬头看他,面对突然出现的鞋子,男人连忙起身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公子还是自己穿着吧。”
裴怀衡刚踏入他视线时,他所注意到的是对方的脚,对方是脚袜踩地出现。
“您的脚都这样了,还是穿着鞋吧,避免伤口进碎石。”裴怀衡直接将鞋子放在他的旁边,“我这无妨,何况现下城中已无多余鞋袜售卖,您就将就穿着。”
“我这皮糙肉厚的无碍的。”
“再如何皮糙,那也是肉,伤了也疼,您就放心穿着,不必忧心我,我等会就回家。”
想来这人一来不好平白无故接受旁人的好意,二来也是担心他将鞋子赠人便也同自己一般赤足前行。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
“多谢!”
见他一起身就要以下跪方式道谢,把裴怀衡吓得反应迅速将人扶住阻止:“一双鞋而已,不可如此!”
“这伞也留着。”裴怀衡蹲下与坐在台阶上的孩子平视,为她拨开紧贴在脸上的发丝,“伞给你,就不用用力撑着叶子了,你和父亲都可以不再淋雨。”
“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裴怀衡看着孩子惊喜又带着畏惧的眼神,轻拍她头。
“作为交换,可以把叶子给哥哥吗?”
用鞋子与雨伞赠与人短暂温暖与干燥,他顶着那片有些残破,只能遮挡一位孩子的芭蕉叶,奔跑在长街。
他也换到了东西,是百姓对这场大雨的期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