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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佟鸣把他们送到市里的火车站,车是晚上十一点的。
“谢了哥,你快回吧。”尧秋泽精神焕发,像个初次独自离家出远门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向往的雏鸟。
“路上小心,找到了就回来,有事打电话。”佟鸣交代。
“我知道。”
佟鸣走了之后,尧秋泽拉着李昭买票进站。
尧秋泽发现李昭有点紧张,就把手轻轻放在李昭腿上拍了拍。
他见过电影里拍摄的火车,见过小说里描绘的火车,火车总能带着主角见到想见的人,他又看了看李昭,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那位老师。
车到了,车上人有点多,他们找了两节车厢才找到一张空椅子。
对面一个男的横躺在椅子上睡觉,尧秋泽和李昭坐在同一边,尧秋泽的书包里装了两本小说,是他特意带来在车上解闷的。
车开走了之后灯就暗了,一节列车里只留下头尾中间三盏昏暗的灯照明,尧秋泽打了个哈欠,他有点困,又不敢像对面的大叔一样睡过去。
“你睡会儿吧。”他对李昭说。
转头一看,李昭坐得笔直,两腿紧紧夹着,比在候车厅时更紧张了。
“你想上厕所吗?”他问。
李昭好像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紧绷,他微笑着朝尧秋泽摇摇头,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尧秋泽靠过来睡。
在尧秋泽心里,他是来照顾李昭的,但他实在是熬不了大夜,没过多久就靠过去睡着了,李昭就那么毫不自知地僵直坐着,眼睁了一整个晚上。
车停了,到站了,尧秋泽的精力又满格了。
按照李昭说的路线,他们要穿过一个早市,绕过一座公园,最后抵达一个家属院。
这是尧秋泽第一次来到别的城市,和他们那里差别不大,但也有些不一样,这里的人要更多,叫卖的口音更重。
他观察着早市上每一个热闹的地方,心里盘算着怎么样让他们都变成他的素材,一不留神就找不到李昭人了。
“李昭?李昭!”
尧秋泽有点慌神,往前跑了几步,看到人群中突出的一颗脑袋,好在李昭个子高。
他忙跑过去,一把抓住李昭:“你别乱跑,我差点找不着你了。”
李昭点了点头,然后他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卖衣服的摊子,钢管搭起来的衣架上挂着几条裙子,那个老板说他们想要的话五十全拿走,夏天剩下来的,便宜卖给他们。
“你想要吗?”
李昭摆手说不要,继续向前走了。
他们就按照那个路线,穿过市场,穿过公园,停在一栋家属楼前。
“二楼东户,”尧秋泽攥了攥手里的书包带,深吸一口气,拉着李昭说,“走吧。”
这个楼不像他家的联排楼那样拥挤,楼道里松散堆着一些纸盒子,尧秋泽找到门,抬手敲敲。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很快开了,门口站着个年轻女人:“你们谁啊?”
“我......”尧秋泽拉拉李昭让他过来,“我们来找人,他的老师。”
“什么老师,我家没老师。”女人说完‘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刚到地方就吃了个闭门羹,他转头问李昭:“怎么回事?是不是敲错门了?”
李昭抓着自己的衣服,没对他比划什么,这时,对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探头往这边看。
尧秋泽忙过去问:“阿姨,这对面住的是个老师吗?”
“搬走了啊,早搬了,”阿姨打量着尧秋泽身后的李昭,虽说李昭只留了个后背,她还是给认出来了,“这不是小李吗?”
这是认识?那看来没找错,只是老师搬家了,尧秋泽又问她:“您知道他搬哪去了吗?”
“哎呀,他结婚了,老婆有钱,听说他跟他老婆出国去了,”阿姨说完又朝李昭勾勾手,“小李你不都知道的吗?”
“你......知道他搬走了?”尧秋泽奇怪地看着李昭。
李昭的头往下垂了垂,肩膀微微塌下去,尧秋泽只听见阿姨说:“肯定知道呀,小李就是他搬家那天走的。”
他们坐在了家属院的长椅上,长椅旁是一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落在尧秋泽腿上,他捡起一片,在指尖转了转,好像李昭那天穿的裙子。
他看向李昭,李昭仰着头,不知道在看落叶,还是在看那扇紧闭的门。
他们在这里已经坐了够久了,尧秋泽把叶子夹进他的稿纸本里,开口说:“你总该告诉我实话了吧。”
李昭转过头,眼里没什么悲伤,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明知道他搬走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李昭说,习惯。
“什么习惯?”
‘不知道要去哪的时候,就会想来找他。’
尧秋泽看着那行手语无法理解的字,李昭写给他看了,这行字背面是他以前洋洋洒洒写下过的爱情。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李昭说,是他以前的爱人。
尧秋泽闭上了眼,他早该想到的。
结果李昭又给他写了一行字——‘或许不能算爱人’。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那时候我的身边只有他。我总是会莫名其妙惹他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一生气就丢下我自己离开,我只能到处去找他,不过每次我找到他之后,他的气就消了,还会给我一些奖励。’
尧秋泽知道,李昭十四岁就跟那个老师走了,一直到二十岁,六年,确实是很多年。
“他让你......穿着裙子去找他吗?”
李昭有些诧异尧秋泽竟然猜到了,他笑着点点头。
他们又在那里坐了很久,尧秋泽又问了李昭一次,接下来他想去哪儿,李昭这次给他说的是——不知道。
李昭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习惯性地穿过集市和公园,复刻着六年里一直重复着的寻找,只是这次那个家门里面已经不再是会给他奖励的老师了。
那个人走了,把李昭丢掉了,尧秋泽觉得,那个人丢掉李昭的时候一定像随手丢掉了一条养腻了的狗,他根本不在乎这条狗还会回来找他。
他或许还会为此沾沾自喜,他享受于穿着裙子打扮成女性的李昭走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只为追寻他,这种满足感就能让他高./潮。
李昭能感受到这些伤害吗?他好像感受不到,就像他说的,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尧秋泽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李昭说:“我们回去吧。”
李昭还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看起来也不想回去。
尧秋泽弯下腰抓着李昭的手腕:“跟我回去。”
——
方前晚上下班回来,佟鸣的屋子还亮着灯,他走进去打了声招呼:“还没睡啊?”
佟鸣合上手里的书,指指床上的被子:“你今晚在这儿睡。”
“怎么了?又要跟我彻夜长聊?不行,我今天太困了,明天再聊吧,”方前过去抱起自己的被子用力挺挺背,“我一定要把那老郑头给换掉,送货天天出岔子也就算了,现在仗着自己刚出院货也不给搬,来了就往地上一坐开始抽烟,不能干就别干。”
佟鸣走过来挡在他身前:“西屋尧秋泽和李昭睡了。”
“啥?他们没找到那老师啊?”
佟鸣慢悠悠‘嗯’了一声:“说是搬家了。”
“那怎么办?送他回家?”
“李昭不想回家,尧秋泽让他先在这里住几天。”
于是李昭就在院子里住了下来,尧秋泽也从书店搬来了一张折叠床,和他一起睡在西屋,方前失去了自己的屋子,被迫搬回去和佟鸣挤一张床。
一连过了好多天,尧秋泽现在往仓库跑得比方前还勤快。
方前买回来那张圆形折叠桌平时用不到的时候,尧秋泽就把它放在西屋,拿一些书去给李昭看,尽管佟鸣答应尧秋泽让李昭去他的屋子看电视,但李昭独自在院子时基本不会往那边去。
李昭在这个院里就看看小说,逗逗狗,抱着大扫帚打扫地上的灰和落叶。
他每天最期待的大概就是尧秋泽晚上从书店回来时,会把他今天新写的东西给他看,问他感想,偶尔创作瓶颈了就趴在小圆桌上丧气地问:“你说我这里应该怎么发展啊?”
李昭会想几个点子,尧秋泽又不用,他说太俗了。
李昭拍拍尧秋泽,让他看他,然后用手语问:“你不是要把我的故事写进去吗?”
“你的啊......”尧秋泽又拿出来那一页他已经添加了很多细节的人物小传,“想过好多次,但每次一下笔,就想给他一个悲惨的结局。”
他总想赋予这个人物一个极致悲惨的人生,让他在泥潭里扭曲挣扎,让看的人流着眼泪对他的痛苦施以怜悯,最后如果要让这份痛苦刻骨铭心,就一定要附加一个意难平的结尾,让主角一直深陷在泥潭里,或者走向毁灭。
可是每每这样想时,他又总是分不清这是他对那个老师用文字的控诉与攻击,还是他对李昭的又一种伤害,会不会让李昭以为,在他心里,他最后就只配是这样的结局。
李昭又让他看他。
“我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李昭告诉他。
李昭总是这样,他感受不到这是一种伤害,他和他们在一起时除了不会说话和他们没有一点区别,他甚至依旧还是喜欢裙子的。
镇上赶集那天他过去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条裙子和口红,但是他收起来没敢穿,还是尧秋泽在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他把那条裙子拿出来问李昭:“你真的喜欢这些吗?”
李昭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穿啊?”
李昭看看外面,他怕方前和佟鸣介意。
“不用管他们,他俩很好说话的,”他把裙子在李昭身前比了比,“这个好像太短了吧。”
这是条红色裙子,女性穿应该到膝盖,但比划到李昭身上也就刚到大腿。
李昭说这是清仓货,他没有可挑的了。
“这都要冬天了,卖裙子的当然少了。”
尧秋泽又去找出来当初他帮李昭收起来的那条鹅黄色裙子,这条对李昭来说就比较合身,穿起来能到膝盖。
“你要不先穿这个过过瘾?我给你缝过了,”他把缝线的那一块给他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吧?”
看得出李昭还是更喜欢这条裙子,捧着它就有种安心感。
他把衣服脱了,穿上这条裙子,只是假发当初忘捡回来了,李昭这刺猬一样的头配一条裙子,比之前更违和了。
尧秋泽没忍住苦笑。
李昭坐在椅子上,拿起那个口红,他在嘴上涂了一层,嘴唇瞬间变得殷红。
他朝尧秋泽招招手。
“你要给我涂吗?”
尧秋泽纠结了一下,坐在他面前,李昭拿着口红在他嘴唇上点了几下,然后用手指涂开。
尧秋泽拿起镜子看看,他的嘴唇没有李昭那么红,配他这张脸倒还真的挺漂亮。
他看起来比李昭更适合穿裙子。
“你喜欢吗?”李昭放下口红问他。
“不喜欢。”尧秋泽脱口而出。
李昭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尧秋泽说:“我从小长得就像女生,上学的时候没少被人欺负,所以我不喜欢。”
李昭忙伸手在尧秋泽嘴唇上抹抹,把那口红擦掉,他问尧秋泽,那刚才他给他涂的时候怎么不拒绝他。
“嗯......”尧秋泽伸着脸让李昭的手指在他嘴上抹,对他说,“你喜欢,我可以陪你玩一下,这不要紧,但是我得让你知道我只是陪你玩,我并不喜欢这样。”
李昭的手在尧秋泽嘴唇上停下了,过了会儿他笑着点点头,说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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