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保姆把小旻接走后范尧也空闲下来。
　　原定带孩子来这儿玩三天，现在孩子被安排去夏令营了，剩下的时间范尧干脆当成个人假期。
　　听说谭盈公司也来这边团建几天，出去转转说不定能遇到她。
　　范尧在聊天框中输入消息又删掉，谭盈还没给他回答，觉得还是不要主动找她，这样显得他很迫切，也给谭盈徒增压力。
　　来到人少的海湾，范尧眺望一侧高耸的岬角。他来过两次，岬角上面有观景台可以看日落。之前也和谭盈提过，也许下次可以带她一起来看。
　　浅海边，忽然出现一阵骚乱吸引了范尧的注意。
　　“……搭把手。”
　　“大家让一让。”
　　“各位不要围过来，麻烦配合……”
　　好像是有人溺水了。范尧连忙快步走过去。
　　两个救生员和志愿者挡住了那个人的脸和上半身，范尧只看见了一双素白的腿。他的视线扫过纤细的脚腕，忽然顿了一下，拨开人群冲过去。
　　濡湿的黑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原本灵动秀美的双目紧闭着，死气沉沉。
　　“谭盈！”范尧不顾一切抓住谭盈僵硬的手。
　　“先生，请冷静！”救生员拉住范尧，“现在先救人。”
　　一边的志愿者也来劝道：“这是您认识的人？别着急，这边已经打120了，我们先做些急求措施。”
　　虽然焦急，范尧还是松开谭盈的手，他紧紧看住谭盈。两个志愿者疏散群众时范尧不肯再多退一步，志愿者只好让他留在旁边。
　　退开的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女人，志愿者连忙拦住她。女人披散着湿发，眼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溺水的人。
　　救生员快速检查了谭盈的基本情况和生命体征，准备给她做心肺复苏。救生员双手交叠按在谭盈的胸腔上，有节奏按下，仅仅八秒，谭盈忽然抽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救生员吓了一跳，赶紧扶谭盈侧卧。
　　谭盈咳出一些海水，呼吸粗重地蜷缩起身体，救生员拿过毛巾给她盖上，检查她的脉搏。范尧也连忙凑过去蹲下看谭盈的情况。
　　谭盈面色痛苦闭着眼睛，手指死死抓住毛巾的边角。
　　“……别，碰我……”她声音沙哑叫道。
　　范尧以为她还陷在溺水的恐惧里，柔声安慰道：“是我，我在这里，别怕。”他轻拍谭盈单薄的肩膀，隔着毛巾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别怕，已经没事了。”范尧心疼地看着面前苍白的人。
　　脉搏恢复正常，救生员疑惑地看着蜷缩的谭盈，他不是今天才救溺水的人，但这个人好像有些异常。
　　“小姐，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救生员问。
　　“不舒服一定要说，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另一个救生员也发现了谭盈的异常。
　　谭盈咬着嘴唇，像是在极力忍耐痛苦，擦干的额头上这会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
　　“谭盈，谭盈，怎么了？”范尧也看出谭盈的情况不妙，他扶住谭盈的肩膀，压抑着焦急问道：“是不是哪里痛？”
　　尖锐的疼痛刺入胸腔和腹部搅动，谭盈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她死死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叫出声，腥甜的铁锈味漫过舌尖和嘴角。模糊的意识中，谭盈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脸，用慌乱的声音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耳朵因痛楚嗡嗡作响，视野也一阵黑一阵白，可身体的触觉却因此变得敏锐，谭盈知道那是一只陌生的手。
　　“别……碰我……”谭盈再次挤出沙哑的声音，接着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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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回笼，颅内残留的痛觉刺激谭盈睁开眼睛。
　　陌生的房间里染着昏黄的光线，谭盈侧头，窗外的天空夕照燃烧。她看到了挂在床头的输液瓶，麻木的手臂上也传来药水注入的酸胀感，空气中是她熟悉又久违的酒精混合消毒水的气味。
　　医院啊，实在不想来这种地方。
　　谭盈动了动身体想起来，旁边的声音立刻阻止了她。
　　“别乱动，好好休息吧。”范尧按住被角关切道：“身体还疼吗？”
　　谭盈摇头，尽管肋下的疼痛不时随着呼吸起伏。不知道范尧从医生哪里得到了什么结果，谭盈不想问，她不想以此来博得范尧的同情，她也不需要由同情而生的关心。
　　“别担心，情况艾玛那边已经了解了，这两天先留在医院观察。”范尧说；“下午的时候她们来看过你。”
　　谭盈垂下眼睑，“你一直在这里吧，谢谢。”
　　“这时候守着你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范尧宽慰道：“我这两天不忙，你也别想太多。”
　　谭盈沉默，手指摸到了自己的衣角，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爬起来，范尧急忙扶住她。
　　“怎么了？”
　　“我的衣服呢？”
　　“好像是护士给你换掉了，要找什么吗？”
　　“外套，我的外套在哪里？”
　　看谭盈着急，范尧立刻起身帮她去找护士。
　　谭盈抓着被子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她坐了一会，猛地掀开被子床上拖鞋，手背上的输液管被扯了一下，血液倒流到透明的细管中。谭盈干脆拔掉针头，按住手背往门口走去。
　　一出门就撞上了范尧。
　　“你怎么……”范尧接住慌乱急切的谭盈，根本不忍心责备她。
　　“外套在这里。”他递过去外套
　　谭盈抓过外套翻找，口袋空空如也。
　　“他们有没有动过我衣服里的东西。”谭盈睁着麻木的眼睛追问。
　　“丢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把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找来问。”看到谭盈手背的医疗胶带下渗出殷红的血，范尧放缓语气。
　　“先回床上休息好不好，东西我一定帮你找。”
　　谭盈木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谭盈的鼻腔，整个呼吸道都火辣辣的，谭盈停住呼吸，憋闷的肺部抗议，一阵绞痛刺破胸口。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谭盈屈服弯下腰，她把外套死死抱在胸前。她听见范尧在叫医生，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
　　谭盈蹲下，失焦的视野中一滴鲜红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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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回程的车上，谭盈眺望公路左侧蓝色的海岸线。
　　艾玛给她多批了两天假期，嘱咐谭盈休息好才回去上班，于是谭盈在度假区多待了两天。这两天，她一直再找丢失的戒指。
　　谭盈还是把项链丢了的事告诉了范尧，范尧什么也没问，让人在事发的海滩寻找，甚至在谭盈溺水的海域打捞了两天，一无所获。
　　下意识摸向空无一物的胸口，谭盈感觉身上某部分被剪掉了。失去那一刻如火燎般的焦躁和悔恨现在渐渐冷却下来，偶尔幻觉它还存在，有点钝痛，有些失落。
　　远处的海面反射出粼粼日光，看得谭盈眼睛一阵酸涩。
　　也许，她是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了。
　　回到工作中，谭盈的日子如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意外失去某些东西而变化。这是她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之一，掩盖情绪，融入日常。
　　午休在楼下买咖啡的时候遇见了麦烨偲，谭盈把她当空气径直从旁走过。
　　“等等！”
　　麦烨偲叫住谭盈，谭盈停下，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生气，不冲我发脾气？”麦烨偲质问。
　　“你很期待我拿你出气？”谭盈反问，“还是说你期待我当个善解人意的烂好人，对你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错不在你’这种鬼话？”
　　麦烨偲被呛住，道：“始作俑者就在面前，你什么都不做，真窝囊。”
　　谭盈冷淡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想找人发泄不满，目标就是我么？因为大家都是‘工具’？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哈！搞笑！”麦烨偲个翻白眼，“你在做梦？”
　　“既然不是喜欢我就别把那种无聊的执念用在我身上！”
　　听到谭盈明显加重的语气麦烨偲反倒起兴致了。
　　“你这不是还在挣扎嘛，很好。”
　　“很好，这也是你的任务的话，你就继续当称职的工具人吧。”
　　谭盈懒得理她，推开门大步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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