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联邦：下沉之地（下）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后，劳伦斯先生又开始感到倦乏。

　　他收拾了一下，便换上睡衣去午睡了。

　　劳伦斯先生一觉睡到晚上八九点。

　　这期间他又做了一个梦。

　　劳伦斯先生梦到是跟今天一样的蓝天白云和明媚热烈的阳光，他梦到自己坐在梧桐树的树荫下，面向街道。

　　劳伦斯先生梦到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街道上过往飞驰的车辆，然后过了好一会，他注意到在自己斜对面的路口那，在一辆等红绿灯的汽车的轮胎前面一点点的位置，有一只幼猫的尸体——它似乎是在穿行马路的过程中被车撞死了。

　　梦中的劳伦斯先生怔怔地看着那只被撞死的小黑猫，过了有一会儿，劳伦斯先生感觉到梦中的自己站了起来——他站得很僵硬，劳伦斯先生感觉梦中自己的身体本身就很僵硬，僵硬得好像被冻住、或者已经死了一样。

　　梦中的劳伦斯先生一步一步、步伐僵硬迟缓地朝斜对面的路口走去，他像是不了解交通规则或看不懂红绿灯一样，丝毫不注意过往的车辆。

　　而在他横穿马路的时候，马路前方的路口正好是绿灯。

　　于是，一个急着过绿灯的车辆躲闪不及便要撞上劳伦斯先生。

　　然而，就在梦中的劳伦斯先生即将被撞到之际，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很突然一下地，空气中的一切便静止不动了——街道上的一切就跟被凝固了一样，除了梦中的劳伦斯先生。

　　而梦里的劳伦斯先生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他动作缓慢地朝周围看了一眼，脸上原本空白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茫然。

　　不过，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

　　而是继续朝那只死猫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接着，梦里的劳伦斯先生走到小猫的尸体旁，然后他动作无比僵硬地蹲了下去。

　　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小猫的尸体，然后解开自己上衣的一部分扣子（直到这时，劳伦斯先生才发觉梦中的自己穿的好像是病号服）。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他摸索着——这让“现实”中的劳伦斯先生也感觉自己的胸口痒痒的。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摸了有一会儿，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他抓住自己心口前的一块依附在他皮肤上的什么东西，然后用力一拔，便将那块附在他心口皮肤上的柔软东西拔下来一块。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将那块东西从自己心口处拔下来后，他又将那个东西拿到眼前看了一会儿——竟然是一朵淡蓝色、长着紫色圆斑点的蘑菇。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观赏”完这朵蘑菇，他便又伸出手去摸小猫的尸体——他似乎是在寻找小猫尸体上的伤口——但很可惜，小猫尸体上并没有多大的、被撕开的口子。

　　这时劳伦斯先生竟然感觉到梦里的自己似乎变得有些悲伤难过起来。

　　就在梦里的劳伦斯先生拿着那朵从自己心口处拔下来的蓝紫色蘑菇，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请问你是想安葬它，还是想复活它？”那个声音问道。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动作吃力迟缓地转身向身后看去：只见在时间被凝固的街道上，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灰白、脸上被灰蓝色厚纱面罩裹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女孩。

　　“你好，我叫比婀。”怪女孩十分有礼貌地冲他打招呼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张了张嘴，但他又似乎不太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怪女孩倒也不在意他的失礼，而是继续问道：“所以你是想安葬它，还是想复活它？”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依旧没说话，而是拿着手里的蘑菇给怪女孩看，然后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怪女孩十分聪明，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劳伦斯先生的意思。

　　“这是从你身上长出来的蘑菇吗？”怪女孩问。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点了点头，手指又向自己的心口处指了指。

　　“这还是从你的心脏那儿长出来的蘑菇？”怪女孩又一下子便明白了梦中的劳伦斯先生的意思。

　　“真神奇啊。”怪女孩忍不住感慨道，她接下来这话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当初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的人们最多还只是服用一些基因药物，没想到现在人们已经疯狂到开始在活人的心脏上种蘑菇了。”

　　“请问你身上长的这种蘑菇是有什么功能吗？”怪女孩问梦中的劳伦斯先生道。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依旧不说话，而是继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他又动作僵硬迟缓地掀开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服。

　　“天呐！”（“现实”里的）劳伦斯先生不知道梦里的那个怪女孩为什么这么惊讶，那副灰蓝色的厚纱面罩遮住了她的整个面孔，劳伦斯先生看不到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却听她说道：“这里，你的蘑菇里竟然长着一个灵魂！”

　　闻言，梦里的劳伦斯先生连忙（他的动作依旧缓慢且僵硬，不过他的脸上却难得地露出一丝类似慌张的表情）用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梦里的劳伦斯先生才无比艰难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说：“嘘，小心，不要，吵醒他。”

　　“你叫，比婀，对吗？”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十分费力地讲话道，他像是长期没说过话的哑巴一样，猛地开口一讲话，连用舌头正确地发音都是费劲儿的。

　　随后，他把自己手里的那朵蓝紫色的蘑菇递给怪女孩，说道：“这个，给你。”

　　“你，能，帮帮，它吗？”梦里的劳伦斯先生指着地上小黑猫的尸体，一个字一个字、十分吃力地问道。

　　怪女孩接过（梦里）劳伦斯先生手里的蘑菇，她看了看地上小黑猫的尸体，然后伸出左手做了一个切颈的“划十礼”——原来，她竟也是大雾伊甸园的一员，甚至她还是一位熟人——“比婀”是她在被带入到大雾伊甸园后，大雾伊甸园大人为她起的名字，而她原本的名字则叫做韩宁。

　　比婀——不，韩宁蹲下身子，她用自己灰白色的手指在小黑猫胸膛正中间的部位划出一道泛着灰蓝色光的口子，然后她将劳伦斯先生的蘑菇放了进去。

　　接着只见那道泛着灰蓝色光的口子愈合的下一秒，小黑猫的尸体便立刻化作一大捧黑中冒着红的灰土，并堆散了下去。

　　再接着，那堆灰土竟然又自己生出了火焰，火焰也是灰蓝色的，形状不大也不小，刚好覆盖了全部的灰土。

　　那堆灰土很快就被火苗给燃烧成灰色了，而等它最后仅剩的那块黑红色的灰土也全部被给烧变色，火苗终于熄灭了，随后冒着灰烟的灰土堆下面竟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幼猫叫唤的声音。

　　韩宁用手扒开灰土堆，只见那只小黑猫就躺在灰土堆下面，它似乎是刚被复活有些虚弱，所以叫声尖细尖细的，好像没有气力一样。

　　韩宁亲昵地抱起小黑猫，她拍了拍小黑猫身上的灰土，又给它顺了顺毛。

　　梦里的劳伦斯先生见状，也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只用自己蘑菇复活出来的小黑猫。

　　韩宁将猫递了过去，梦里的劳伦斯先生摸了一下，动作却不禁顿住了。

　　因为（“现实”里的）劳伦斯先生似乎能与梦中的他共感，所以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只猫，它虽然“活”过来了，但它的身体却是冰凉的——它身体的温度比梦中自己的体温还低——它应该是“活”了，但却好像是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的。

　　既然（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已经摸过猫了，韩宁便又将猫收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然后，韩宁又问起了开头她问（依旧是梦里的）劳伦斯先生的那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弗楼。”梦里的劳伦斯先生回答。

　　而梦中的劳伦斯先生嘴里刚吐出这两个音节，劳伦斯先生（“现实”里的）就感觉心脏猛地一滞，接着他心口又开始抽疼了。

　　劳伦斯先生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他感到自己周身好像有什么在被快速地、一层一层地剥去。

　　劳伦斯先生开始感到不安，劳伦斯先生又开始感到害怕了。

　　劳伦斯先生的世界回到黑暗中，他再次在那片黑暗的意识世界里大声喊道：“不要这样！”

　　“我不要出去！”

　　“我不要醒来！”

　　“我不要去任何地方！”

　　然而这次的危机却无比汹涌。

　　劳伦斯先生开始感到失力、感到自己开始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劳伦斯先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绝望起来。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打算放弃挣扎、接受命运之时，那个怪女孩的声音却出现在了他目前所在的、那片黑暗的意识世界中。

　　“你说，你不想出去、不想醒来、也不想去任何地方——请问这是你的又一个心愿吗？”怪女孩问劳伦斯先生道。

　　“是的。”此时劳伦斯先生已经绝望了，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回答了一句。

　　“那——我就再次如你所愿吧。”怪女孩说道，“然后，作为代价，我能带走你的蘑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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