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暗恋不成一气之下脱离师门

　　千年前。
　　谢楚裳的乌青披风在砭骨山风中飒飒飘扬，边角的曼陀银纹在月光的照耀下凛凛生寒。她身前是两个少年和一条乌龙，身后是尸山血海。
　　乌龙趴在地上，侧肋划过一道狰狞的裂口，穿透了坚硬如铁的鳞甲，血肉模糊。
　　那出自她的手笔。
　　谢楚裳挑唇，邪魅一笑。伸手，无数道浓稠的白色毒气自四面八方纷涌而来，在她纤细的手上方汇聚、伸长、削尖，成为一把利剑。
　　弹刃，铮铮然，响彻寂寥的南国夜。
　　“谢族长，大局已定，莫要负隅顽抗了。”那略高些的少年上前一步，手中长剑霎时雪光锃亮。
　　谢楚裳呵呵笑了两声，悠哉游哉又有些疯魔地说道：“王腾，好个大义凛然心系苍生的大英雄啊！别人说你这么善良博爱，但在你灭掉谢族时，你可曾想过那些无辜孩童的哭泣？还是你觉得，我们根本就不是人，不配被称为‘苍生’？”
　　“苍生”二字一出口，她目光中熊熊烈火遽然腾起，语调骤然狠戾。苍白长剑一抖，嗡鸣不绝，隐隐夹带着些哭叫与哀嚎。
　　王腾毫无惧色，他淡然道：“谢族控毒之术有损桃源大地的自然平衡。我们曾经规劝你们，可你们听过吗？”
　　谢楚裳挺起胸膛，努力不再回忆身后的血流成河。山风呜咽，她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地穿透云霄：“呵呵，弃掉毒术？我们如果照做的话，恐怕要灭得更彻底了吧。”
　　她举起长剑。“王腾，决一死战吧。”
　　王腾面无波澜地抬起了铁剑。
　　他身后那个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貌似有些担忧，却亦“蹭”地拔出了剑。乌龙低吼，尝试着腾空而起。
　　“阿氙，带着曜玄离开这里，我一人对付她足矣。”
　　叫“阿氙”的那个少年愣了愣，欲言又止，却不曾挪动步子。
　　“走！”
　　氙咬了咬牙，低声道：“王腾，我可以！”
　　在谢楚裳虎视眈眈之下，他一振长剑落尘，大步走向这足矣睥睨寰宇的女子。“听我的话。回去给你摘桃子吃。”
　　氙想了想，点头应下，也不知王腾有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用灵气托着曜玄龙走向了密林。
　　“谢楚裳。”王腾乌黑的眸子毫不留情。“出手吧。”
　　电光火石间，两刃交锋！那白色毒质变幻诡谲，时常于谢楚裳的心念控制之下虚化又凝实，绕过落尘，钻入灵气护盾，无孔不入地攻击要害之处。而落尘亦不落下风，砍劈格挡，铮铮有声，削过白剑，嘶嘶作响，化去那如附骨之疽般的乳白毒质。
　　那风声震耳欲聋，那呜咽如泣如诉，还有那时不时的叮当脆响划破天幕，震慑群星。
　　曜玄龙支撑不住，刚出密林便一头栽倒，昏睡过去。氙看了看天，天色仍黑得发蓝，星子眨眼，薄云微簇，若是没有那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堪称宁静祥和的夜晚。
　　王腾，你真的行吗？那可是天下第一奇毒啊！
　　毒如其人，人如其毒。
　　自其接替族长之位，谢族势力迅速扩大，桃源大地南部地区以肉眼可见之速尽列入其势力范围。与此同时，毒术伤人事件频发，于是其余四大家族秦薛程陶联合奋起，欲打败谢族，平分天下。然则，第一奇毒的名号不是白给的。四大家族在其反击之下节节败退，眼看将要遭受灭顶之灾。就在这时，王腾，这个实力高强的散仙游侠出现了！
　　他率领四大家族抵挡谢族的迅猛攻击，并奇迹般反扑，将谢族逼至南兽域边缘。
　　四大家族奉其为“和者”，即维护和平之人。
　　氙打断了思绪，侧耳细听深林中的响动。
　　声响一滞，仿佛万物屏息于一刹，天地皆凝神须臾。
　　密林中，参天大树早已被狂风连根拔起，歪倒在一旁，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王腾从谢楚裳诡谲难测的长剑之下跳出，挽了个剑花，稳步定身，微微喘息。谢楚裳亦打得乌发纷乱，一只耳垂上的银环俨然被剑风削掉了一半。
　　“怎么？怕了？”
　　谢楚裳气喘吁吁中不忘挑衅。
　　王腾理了理鬓角散发，一拭落尘剑刃上的血迹，不温不火道：“谢族长好剑法。在下自愧不如。”
　　谢楚裳恨恨地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咽下喉中腥甜，暗暗心惊。
　　怪不得这小子能将谢族精锐逼得节节败退呢，如此实力，算个豪杰。
　　也罢。反正已是穷途末路，不如放手一搏。死在平生最强的敌手剑下，不枉一世英豪。
　　反正老小有副族长保护，藏的还隐蔽，便是自己交代了，他们也不会有事。想得多周全！
　　她不禁得意洋洋。双指在白刃上一划，血色浸染了乳白，在朦胧星光下仿佛弥漫着氤氲的胭脂粉。
　　“王腾，接着打呀。”
　　她提剑纵身，冲了上去。
　　氙踏着掉落的残枝败叶悄悄潜回了林中空地。那清脆却蕴含杀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大树拦腰折断的巨响，搅得空气不宁、人心惶惶。
　　他拨开灌木的枝叶，小心翼翼地窥探。王腾闪身腾挪，身形如踏雪飞鸿，灵动矫捷。而谢楚裳招招致命，不遗余力。
　　“完了！剑锋快要扫到王腾了！”氙不禁手一抖，灌木丛簌簌作响。
　　交战的二人业已步入黑级，对环境极为敏感，当然都注意到了这几声轻响。不过谢楚裳置若罔闻，一招快似一招，破风声凌厉。然而王腾却顾虑重重，不由得分神，瞥了一眼。
　　高手过招，重在专一。
　　这一瞥看似微不足道，实则重若千钧。
　　他一分神，手中落尘便轻微抖动了一下。
　　氙只觉头顶上方一阵灵气呼啸，刮起了几缕黑发，头皮凉飕飕的，遂忙不迭一矮身，在灌木丛后面蜷了起来。
　　“阿氙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王腾心下暗骂一声，却无暇顾及他，回手一剑挡下来势汹汹的白气，另一手凝出一支灵气火刃，朝谢楚裳飙射而去。
　　谢楚裳的头发已然散乱，疾风怒号间，乌发飘扬脑后，一时间竟不知是狂野还是飘逸。
　　“哈！小兔崽子来捣乱了！”
　　谢楚裳尖声大笑，兔起鹘落间甩来一道毒质匹练，直冲向氙的面门。
　　氙大惊，情知暴露，却不忘平日王腾教他的功夫，当下双手于胸前托举起一团月白色灵气，在水属灵气的砭骨寒意之中将灵气团推出。
　　灵气与毒质碰撞，犹如两股白色雪浪逆流相击，砸出万千堆鹅毛白雪。然而氙的灵气远逊于谢楚裳身经百战的毒质，是故灵气消弭时毒气仍盛，后者宛如阴谋得逞的毒舌，猖狂地吐信，环绕着氙逐渐织成一张苍白的巨网。
　　氙在纷乱的毒质中抑声惊叫，毒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似一只巨手，蓄力磅礴，毁天灭地，一朝压下，便湮灭万物，虽声音亦不能幸免于难。
　　“氙！”
　　氙听见王腾在喊他，不过声音微茫，仿佛远隔千山。
　　四周的风声愈发刺耳，隐隐有刀光剑影刺破白气的混沌。
　　“哈！”
　　谢楚裳发出一声逼近疯癫的大笑，尖声道：王腾，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然怕这个？”
　　王腾在一招一式间怒道：谢楚裳！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伤他！”
　　然而谢楚裳不答，只是兀自念叨着：“三千命，谁应死？万万众，谁无辜？”
　　话音未落，眼中杀气陡生，宛如精芒横劈天地，贯穿九霄云上的月轮。
　　“今天，在场所有人，一个都别想出去！”
　　白气牢笼紧缩，擦着氙的鼻尖高速飞转着，寒意中掺杂着炽热，炽热又骤然转寒，冰火两重天。
　　他因紧张而喘息不定，呼出的气因第一奇毒的寒而变为白雾。氙感觉自己正悬浮于虚无中，对四周的感知正在消退，耳边只剩风声尖啸，眼里只有那渺茫的白，仿佛一场大雪淹没了生机。他闭眼，眼前充满令人安宁的黑暗，尝试回忆起王腾平日里教他的功法。
　　灵流运转，却不抵抗，而是顺着毒质气场的牵引，保护脆弱的经脉和穴位。渐渐地，耳根清静了些许，脑海思绪不再那么杂乱无章。
　　心灵深处无由响起一阵小调：“山风砭骨兮，林叶飒飒。清泉溅溅兮，映我嗟呀……”
　　那小调，氙记得，王腾十分喜欢，时常在嘴边哼着，悠悠扬扬，朴素而不失雅致，从他喉中流出更是俊逸潇洒。
　　王腾无心恋战，眼角余光时刻瞄着不远处的毒质牢笼。那笼已缩到了一个人的大小，再缩恐怕就要将其中之人吞噬。
　　他猛然甩出一记暴击。
　　谢楚裳数日久战，早已力气不敌，毒质又分散了一部分在氙那里，所以这招接得十分吃力。
　　“砰！”
　　毒质护盾在她交叉的双臂前开裂，轰地一声炸碎。她胸口一阵刺痛，恍然发现，竟是被王腾震麻了。她咽喉间不由得涌上一股鲜血，未等不着痕迹地咽下就溢出了嘴角，顺着她二八少女般的下颔淌下。
　　王腾又一剑荡出，剑气气贯长虹，逼得谢楚裳慌乱躲闪。
　　趁这时机，王腾冲至围困氙的牢笼旁，不顾毒质凶险，一手按上。
　　毒质侵蚀，发出嘶嘶的响声，仿佛在撕咬。
　　王腾咬住了唇。
　　氙只察觉毒质的运转微滞，尖啸好似噎住了喉咙。他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仍旧运转灵流，尝试突破束缚。他低喝一声，双掌拼尽全力一推。与此同时王腾的灵流凝聚成刃，楔入毒质中。
　　一瞬间，白气四溅，化成了氤氲的雾，又在王腾的灵气吞噬下弥散。
　　氙全身脱力，余劲未消，便向前扑倒，刚刚好落入王腾伸出的双臂中。
　　“你还好吧？”
　　氙嗯了一声，挣扎着爬起。
　　“你专心战斗，我没事！”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扶着伶仃伫立的一棵树，轻轻地推了一把王腾。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王腾强健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空地上的情况。
　　王腾一手掣出落尘，另一手召来一团灵气护住氙全身，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电光骤起，天空一声霹雳，紧接着浓云蔽月，阴风怒号，整个天地被杀气充斥。
　　谢楚裳在角落里站了起来，眼瞳闪烁着幽幽的绿，面容狰狞。
　　“高手过招，重在专一。王腾，大意了吧。”
　　王腾大吃一惊，旋身，直视谢楚裳。
　　那阴风不是“风”，而是毒。
　　天下第一奇毒，一声令下，万毒来朝。
　　雷声滚滚，眼见着是一场疾风骤雨。
　　“王腾，结束了。”
　　她嘴角挑起一抹狞笑，慢慢抬起了右手。
　　“小心！”氙大喊，可谁都知道，小心亦无济于事。半空中凝聚的杂色气旋爆射下来，破风声压过了雷鸣。
　　电光火石之间，氙不假思索，一蹬身冲向前。王腾刚要举剑抵住这气旋，却被氙捏住了剑刃。
　　氙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王腾惊讶地看着他，用力扯住他的手腕，可他执拗地按下去，与王腾抗衡。捏变成了握。
　　紧握。
　　落尘的剑刃嵌入血肉，溅起点点血珠。
　　“阿氙！”
　　氙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放手，任凭剑刃深入到骨，疼痛蔓延至心头。
　　风旋降临，风声咆哮。氙乌黑的眸子很是清澈，倒映着王腾俊逸的面庞，倒映着庞大的风旋，也倒映着谢楚裳发绿的眼瞳。黑发翩飞，飒气骤生，然而氙曾经是一个那么内敛的少年。
　　“砰！”
　　衣袍一闪。
　　岑寂。
　　“氙！”
　　王腾大叫出声。
　　谢楚裳原本还在洋洋得意，却没料到王腾竟然还站着，不由得一愣，再低头一瞧，见竟然是那傻乎乎的少年凭一己之力当下了一击，于是又愣了愣。
　　可是，高手过招，重在专一。就在她分神的那一刻，落尘的剑锋刺入了她的胸膛。
　　鲜血迸溅，蹭着王腾的侧颊飞了出去，留下几道斑驳。
　　“谢楚裳，结束了。”他平静地说道，话音里却夹杂了几分忧伤。
　　谢楚裳只是抿了抿嘴，笑了笑，淡然答道：“愿来生再战。”
　　王腾不语，看着她的身躯一点点僵硬，拔出了落尘。她仍是站立的姿态。
　　氙看着王腾的背影，意识陷入混沌。隐约有人在他耳旁说话，但听不真切。毒质的寒凉与炽热在胸口错杂，纷纷扰扰，淹没了一切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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