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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现场
引擎的巨响卷动了仓库的积灰，微型艇周遭，眨眼间尘埃漫天。
安曼达的位置离发动机不过隔着一层金属，引擎的轰鸣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竟然盖过了义体带来的加成，让她的脑颅深处仿佛跟随震响，一起痛苦地猛烈晃动起来。
几乎是在安曼达盖上头顶玻璃罩的同时，密集的冲锋枪子弹就向他们倾泻而来。
弹头撞在机械的机身上，与他们同样是一块金属的距离，砰砰的闷响不绝于耳。
微型艇的机身剧烈晃动着，滑轮却固执得分毫未动。
安曼达和余明朗陷在驾驶舱的座椅里，微型艇一阵晃动，仪表盘上脱落的金属零件几乎砸到安曼达头上，被她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
玻璃罩外密集的枪声，将微型艇的金属外壳打出了许多出细小的凹陷。
……坑坑洼洼的。
安曼达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一边拼尽全力拉起操控杆，一边还想保护她。
那个时候，她脑海里想的却是……
“要是玻璃罩被打开了，我们说不了一句话，就会像这艘飞艇一样，被打成马蜂窝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出奇地平静，“莫名其妙地想起来，我工作之后还没化过妆呢。”
安曼达想到自己可能就要这样，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地辞世，心底忽然有些迷茫。
女孩的声音近在咫尺，余明朗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仪表盘，懊恼地狠狠砸下手里的操作杆。
操作杆慢慢回弹到了最初的位置。
就好像他们没有进入这艘微型艇那样。
他丧气地摇了摇头，侧过视线，却撞进了女孩清亮的目光。
高大的身形一下子转过来，结实的手臂，用尽全力将安曼达的身躯圈在怀中。
男人冰凉的掌心轻轻按在她脑后，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衣襟，让她再也看不见微型艇外飞溅的子弹。
那只手温柔地捂上了她的耳朵，将微型艇外的骚乱，和她短暂地隔绝。
“真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余明朗在她耳畔喃喃道。
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后悔。
要是……运气再好一点点，溜进性能正常的飞艇，他们现在已经升空了。
“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安曼达在他怀里抬起脸，柔软的掌心平和地抚上他冰凉的手，“就和我在这里，共度微型艇被强行打开前的，最后的时间吧。”
余明朗低低地笑起来。
她感到搂住自己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不让她抬起视线。
即使他捂住了她的耳朵，可是凭借体内的义体，安曼达依然能听见，仓库警卫正在从微型艇外爬上他们头顶的玻璃罩。
大概再过几秒，顶上的警卫就会切开玻璃罩，然后让他们葬身弹雨吧。
细密的脚步和枪声中，她的世界却如此寂静。
安曼达伸出手，默默回抱着那个用力拥紧自己的高大身形。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刚想说什么。
他们脚下的飞艇，忽然再次发出了猛烈的晃动！
比起先前几次……这波晃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安曼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感到自己的身体前后摇晃起来，挣扎着……缓缓脱离了地心引力！
“喂！”她和瞬间反应过来的余明朗同时松手，她看着男人抢到仪表盘前拼命拉起沉重的操控杆，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余明朗眼底燃起了幽深的蓝光，拉着操纵杆断喝道：“我爹妈在天上显灵了！飞艇正往上面飞！”
“上面？上面不是天花板么？”安曼达抬起头，看着趴在玻璃罩顶上的警卫被剧烈的晃动甩下微型艇，心中一惊。
泰坦仓库挑高的天花板，随着安曼达的呼声，竟然缓缓旋转着打开，阳光倾泻而下！
“蜘蛛那边早就入侵了仓库的系统，就等着我们飞起来呢！”余明朗兴奋地狂笑着，整个人趴在驾驶台的弧形玻璃边上，拉着操纵杆大喊，“没事了，飞起来就没事了！蜘蛛和其他黑客会切断我们发出的信号，没人能追踪我们，我们会直接进入太空的！”
安曼达看着他欣喜若狂地放飞了自我，说话的声音像笑又像在哭，不自觉地同样露出了笑容。
余明朗陶醉地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云层，转过视线，面对着安曼达毫不掩饰的笑意，忽然有些羞赧：“喂……你不高兴么？我刚刚可是真的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
“我还在疑惑，这次终于不会是一个人孤单地死掉，你会不会轻松点呢。”安曼达耸耸肩，玩笑似的说。
余明朗却马上收起了笑容，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不，我刚刚跟你说过，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个一心求死的人了。”
“或者说，我有点明白21号和真正的明歌，以及那些牺牲的前辈的意思了。”他移开目光，仿佛不敢和她对视，“在有的人身边，你从来都不会想着一起去死什么的，你只想要她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去化妆，去踏青，干什么都好，就算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我……”
安曼达摇了摇头，却看见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坐在他身边，默默挽住他的手臂。
余明朗转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对她做出“我很想亲你”的口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安曼达马上明白，他很想用亲吻来庆祝他们劫后余生，但是蜘蛛还在脑波频道里听着这边发生的一切，他做不到就这么亲上来。
她就一下子笑了。
女孩靠在椅背上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云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算是重生么？我们本来应该，已经被带回泰坦了。”
“是啊，有的人一辈子就活在努比斯星或者麦尔肯星，哪里都没去过。”余明朗注视着飞艇外层叠的白云，实则是注视着身旁的女孩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愉快地扬起嘴角，“如果你从努比斯星去其他地方生活，你可是用一辈子活出了别人的两辈子，也算是重生了。”
安曼达回过头看着他，一时有些意外：“其他地方……你不想留在麦尔肯星么？”
“麦尔肯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星球了，那里的大多数地区仍然在战乱中，不是适合平静的生活的地方。”余明朗移开视线，表情却没有他的语气那么豁达和理所应当。
他眼底的怅然，没有逃过安曼达的观察。
“你还说什么想从情报部退休……”她摇了摇头，视线依然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可是我看你压根做不到离开政府军，等着瓦西里部队在麦尔肯人的首都插上战旗吧。你放不下麦尔肯人，不是么？”
余明朗微愕，一副被她言中心事的样子。
“如果你更在意家人的事情，为什么没有申请去做战区的情报工作，而是在情报部浑水摸鱼呢？”安曼达又问。
他的能力绝对不应该排在倒数第一，这点在她刚碰到他的时候就能察觉出来，更别说那些一手培养了他的人了。
“我申请过，但是没有被上头批准。”余明朗露出苦笑，“可能因为我从小是往星际通缉犯这个方向培养的，朋友也全是一起在情报部长大的伙伴，他们觉得让我进战区太冒险了。”
“不过，”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如果能完成在努比斯星的任务，就继续申请前往战区……可是，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安曼达摇了摇头，在柔软的椅子里闭上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因为想要成全别人，就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不是我。”
安曼达睁开眼，恼怒地看向余明朗。
余明朗迎着她的目光耸了耸肩：“我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事，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让你离开不安全的地区。同时我还活着，所以我不能容忍，看你化妆和和你踏青的人不是我。”
他看着她的眼色，表情突然变了：“难道，你愿意去战区？”
“……我不知道，”安曼达移开视线，看着飞艇外迅速掠过他们的云层，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阻碍你的人。”
“阻碍？”余明朗愣了一秒，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你只会成为，让我看清自己内心的人。”
他目光一转，忽然转移了话题：“行了，总让蜘蛛在旁边听着也很讨厌。不如我打开飞艇的频道，让他接进来。”
余明朗说干就干，拨开了飞艇内的频道开关。
“嘿，你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蜘蛛激动的声音，马上回响在整个飞艇里，“就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没人关系我想不想听！你们卿卿我我的，没一点有营养的东西。”
安曼达干咳了一声，蜘蛛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害怕了？”安曼达冷冷地开口，“对我有什么怨言都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又不是你现在想起要闭嘴，我就不知道你原来是谁了，文彦。”
频道里那个激动的年轻男声，清清楚楚的是她在沙漠的下属，每次出动都负责在基地和她对接的，文彦。
他似乎是刚才得知余明朗和安曼达死里逃生，接入余明朗的脑波通讯时过于激动，以至于竟然忘了用电流掩盖自己的声音。
……这样倒是能解释，他为什么和余明朗通话时，一直用电流遮掩自己了。
毕竟在余明朗刚下X-21的时候，文彦可是对余明朗又嘲讽又敲脑壳的。
可能是他怕自己露出马脚，当时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对余明朗那么凶神恶煞吧。
余明朗笑嘻嘻的，听着驾驶舱里回荡着文彦悲愤的惨叫：
“明歌！你听出了我是谁，不提醒我没开电流就把我接入飞艇频道，肯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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