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视频里短短五六秒的画面，岑滢看了二十多遍。
　　越看嘴角越压不住。

　　视频里的光线很暗，庞焱头仰靠着树，身体板直，双手抱在胸前。
　　那天晚上她看不清的表情，在视频里不仅有了特写，还被无良夜色渲染得分外有层次感。

　　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种醋意暗涌想刀人的表情。

　　爆料人称，当时有前某男顶流给女编剧送花，这位顶流就这样一副送葬的表情盯着被众人起哄的那两位。
　　下面有粉丝根据宣发的物料，扒出了“那两位”应该是应泉和岑影。

　　结尾镜头有一秒快速拉动，似乎是转向“那两位”，却没来得及拍下来。

　　岑滢庆幸当时和应泉僵持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各干各事。
　　而那个偷拍的人似乎并没有把她收到的金玫瑰和庞焱联系起来，也应该没拍到后来庞焱比的心，否则“实锤”后面就不会有那个问号了。

　　从拍摄的角度，岑滢努力把那天晚上坐在那个方向的人回忆了一下，圈定了几个可疑的人。
　　她又想起当天夜里的无人机，觉得和这个代拍内鬼一定有关系。

　　岑滢把视频存下来，打算等庞焱在她面前得意的时候祭出来做核武器。

　　中午，庞焱终于打来电话，问她吃饭没，一个人懒得做就让王海珠送餐。
　　似乎双性恋的热搜对他心情影响不大。

　　岑滢把觉得可疑的人告诉他。
　　庞焱沉默了一会儿，语调略显狼狈：“......你也看见了？”

　　岑滢：“嗯。”
　　那么爆炸的热搜，瞎了都有人跟你八卦。

　　“在家没事少上网。”庞焱规劝。
　　岑滢：“噢。”

　　“你猜对了，是那个化妆助理，已经报警了。”

　　岑滢“呵”，心说动作真快啊。
　　可人抓住了，丢出来的炸弹炸出来的坑还得埋。
　　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怎么想？”庞焱反问。

　　岑滢被他“你”后面那个停顿弄得愣了一瞬，有点不太敢信任自己这一秒的直觉。
　　她试探性地问：“借这个，公开？曼姐不会同意吧？”

　　“你想的话，曼姐的工作我来做。”

　　岑滢不知道庞焱哪来的勇气，敢笃定他们抵得住阻力，受得住公开的后果。
　　或许是被优先的满足感，像一种共进退的密谋契诺，反而让岑滢下了不公开的决心。

　　这确实也不是公开的好时机，必定会牵连应泉受害。
　　更重要的是，庞焱现在的转型还不成熟，一旦公开，事业会受到毁灭性打击。
　　而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岑滢想到一个主意：“把我泼你咖啡那个视频放出去——”
　　还没说完，庞焱直接否决：“不行。”

　　岑滢知道他担心什么。
　　拿咖啡泼人这种事，哪怕被她泼的是个普通人，都会给她招来全网骂名，何况是有千万粉丝的庞焱。

　　“吃瓜的都想吃到真瓜，直接否认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作恶的要黑你博流量，理他还给他送流量了。最好就是有另一件事转移注意力，又能间接否认，麦麦拍那个视频正合适。”

　　岑滢的主意是，视频一出，粉丝必定愤怒，舆论会转而关注“泼咖啡”事件，“盯盯”事件就会不证自冷。
　　跟着，她先解释泼咖啡是误会，是在讨论剧情，但肯定没有人会信。
　　然后，庞焱再出来澄清，证实是在模拟剧情。

　　“你是受害者，都会相信你的话。就算不信，也会称颂庞老师顾全大局，还能宣传一波庞老师的敬业。”岑滢调皮笑道。

　　“那岑影编剧打算怎么全身而退？”庞焱问。
　　岑滢笑答：“我又不是流量，谁care！而且有庞老师亲自作证，谁会揪着我不放。”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问：“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岑滢：“？”

　　“我想起，有一天晚上，在彷耳胡同，有个爱哭包抱着我，说被人欺负......”

　　岑滢当然不记得，心说这扯得哪儿跟哪儿啊，“谁啊？”
　　可彷耳胡同她不会忘，猜到可能跟自己有点关系。

　　庞焱叹了一口气，笑说：“岑老师想得周全。”

　　事情发展如岑滢所料，舆论不久就平息下去了。
　　只有一件事出意料之外。

　　应泉给岑滢打了个电话：“我就是八卦一下，那位‘金玫瑰先生’，应该就是拿AK眼扫我的那位吧？”

　　因为有“搬房间被嫌弃”事件在前，剧组里的人都认为“泼咖啡”事件是一场改剧本引发的“血”案，明副导演还专程来电赞岑滢“勇”。
　　唯独没想到这一位。

　　要不是隔着电话，岑滢可能就只能装晕倒了。
　　她镇定了一下，笑回：“诶，我还以为被突突的人是我呢，网友评论你俩对手戏挺有爱呀。”
　　应泉“啧”，说：“连你都没看懂我发的诗配图？‘大漠孤烟直’，又单身又直！”

　　岑滢笑出来，忽然觉得，庞焱到了应泉这个年纪，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

　　应泉没再逼问。
　　但被他猜到，还是让岑滢心有不安。

　　她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庞焱。
　　想到那个视频，决定按下不表，先观察。

　　“泼咖啡事件”还带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变化，那就是找岑滢提改剧本的人少了很多。
　　庞焱居功甚伟：“在我的牺牲之下，你这个不好惹的形象算是树起来了，也好，少了很多麻烦事。”
　　**
　　亭榭残破，楼台坍塌，荷塘凋敝。
　　夜行衣男子站在杂草丛生的石阶上，神色怆然。
　　过去发生了什么，他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他是谁……
　　这个主角已经在这堆废墟前站了六年，腰酸背痛腿抽筋，对让他站在这里的人牢骚满腹……

　　岑滢翻着绿皮笔记本——故事从哪儿开始呢……
　　城门前？
　　荒郊野坟？
　　灵山宝刹？
　　悦来客栈？
　　秀春楼？

　　正想着，霍总来电话：“我下午飞英国，年内不会回来。有新剧本找冯尧，老合同。”

　　岑滢八卦之心抢占大脑高地：“和好啦？”
　　“哪那么容易。不敢求她原谅，只愿余生能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岑滢没想到，霍庆那么暴躁的人，也会说出这么伤感的话。
　　只是现在才去，会不会晚了点？

　　“我觉得吧，主要是您这手脚太慢，这都快两年了。”
　　“关你什么事！”

　　岑滢本来是想安慰霍总，希望是有的，但您也得积极一点。
　　没想到安慰到老虎屁股上了，只得找补：“我就随口说说。”
　　“说也不行！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就挂了……岑滢叹口气。
　　这么凶，是来和她谈剧本合同的态度吗？他不知道她的剧本现在多抢手，好像非签给他不可似的……电话又响起来。

　　哟，霍总有进步，现在还知道道歉了……岑滢没“哟”完，发现来电是个本地陌生座机号码。

　　“您好，请问是岑滢编剧吗？我这边是金旗娱乐事业部，想和您谈谈剧本合作，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想约您见个面。”

　　岑滢满脑子搜索，金旗娱乐……好像是一年多前才成立的公司，不太了解。
　　想起似乎听庞焱说过它的老板金垚背景特殊，又行事高调，颇有知名度。

　　岑滢虽然经常腹诽霍庆，也有不少公司找过她，但从来没想过换别的公司合作。
　　霍庆这个人确实脾气大且没耐心，但有他的骄傲。因为骄傲，就有个底线在那里，有些事情不屑去做。
　　这么多年，霍庆的底线和手段她基本清楚。如果换一家公司，不知道对方什么脾气，万一合不来，后果难测。
　　而且霍山影视给了她成长出头的机会，算是伯乐。公司上下熟人熟脸，沟通省力。
　　归根到底，还是她骨子里懒，贪恋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习惯既成的生活，害怕变动。

　　所以岑滢一如既往客客气气回绝：“谢谢贵公司抬爱，那个，我和霍山影视的合作暂时不会变动，所以——”
　　“据我们所知，岑编剧你和霍山影视的合同已经完结。我们能给出比霍山高百分之五十的待遇，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谈。”

　　条件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但这位不知姓甚名谁，不听人说完话就打断，让岑滢直觉地一票否决。

　　“非常感谢金旗对我的认可，能收到邀请我很荣幸，金旗在行业内很有影响力，发展前景也非常好，如果将来有机会再合作——”
　　“岑编剧，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这么快拒绝，我们金总会伤心的！”
　　听着是开玩笑的口气，岑滢却感到一阵咄咄压迫。

　　岑滢心里“哼”了一声，还是说：“真心感谢金总抬爱，目前暂时没有新的打算，谢谢。”

　　结束电话，岑滢吁口气。
　　真要另寻别家，也不能和这样的公司合作。

　　两通电话，灵感飞得无影无踪。
　　写不出来啊写不出来……刷会儿手机。
　　微博上，庞焱在拍广告、录专辑、签售会、上节目……

　　“写不出来，有点崩溃。”岑滢给庞焱发消息。
　　庞焱回过来三个字：“累，想你。”

　　岑滢手点点：“累就休息，大不了我养你。”
　　转念，不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妈一样。
　　删除重写：“减少工作量，身体是爱情的本钱。”

　　发完去厨房给自己拌了一碗坚果酸奶，回到书房，庞焱的信息还没回过来。
　　她一边吃，一边等。
　　然后又是一边洗澡，一边等。
　　收拾完，盯着手机看了半天，觉得这手机是坏了吧。

　　就听楼下门响。
　　岑滢在监控里看了一眼，飞奔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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