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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
一九九六年的暑假尾巴,像是老屋后院那狭小猫窝里的小狸花猫的调皮尾巴,小孩总喜欢在逗猫的时候摸摸小猫尾巴,大概是掌握不好力度,小猫尾巴被抓后就会从小孩怀里跳出去,或许也因此这猫不太喜欢池岁星,更喜欢去蹭毛文博,毕竟都是maomao。
自从海叔叔回村后,池岁星去找海螺玩都有些害怕,原本都是小孩,就算不出来玩也是开开心心的。他担心被大人骂,之前在景星乡找萧旭飞时,总要躲着萧大妈,要是撞见了,不仅池岁星要被说上几句,萧旭飞也得一同挨骂。
去了几次,池岁星发现明显不同,海半月很是热情,要留小孩在家吃饭,实在不行,也得吃块西瓜、拿几颗糖再走。小孩不像是去找海螺玩的,倒像是蹭吃蹭喝,他对海半月也渐渐改观,觉得他虽然跟自己爸爸是同一个年纪辈分的人,跟自己却更像是朋友。
小孩又想起那天一起去看电影,七点钟开始,电影结束时已经是九点半,天色暗下来,皓月当空,蝉鸣阵阵,似乎推搡着众人离去。
海半月把自行车停在坝子外围,在这儿停车的人不少,自行车都排成一排,像是几年前接新娘的架势了。附近只有一盏散发微弱亮光的路灯,人群拥挤,小孩们站在原地等了一阵,才看见海半月骑车过来。
“海螺来帮我打手电筒。”他说道,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递给海罗。后者已经自己跨上自行车横杠,侧坐着,这样好受点。
回程路上,海半月只能仰仗小孩高举在头顶的手电筒,散发出的一道椭圆亮光。照在地面,虽不明亮,也足够看清路面,至于更远处,山风竹林,土坡剪影,都在月光澄澈透明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池岁星想到前年还在景星乡,晚上从平洞回到筒子楼,也是骑自行车,也是这样的夜晚。
一路上平静,陶源地势比景星乡平坦许多,在景星乡骑自行车,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对于小孩来说自然是兴奋刺激,那种凉风迎面而来,吹佛面庞,旷野仿若无人之境的感觉。陶源的平地,加之是海半月在骑车,小孩早在车座上就开始打瞌睡,好在毛文博稳着,没让小孩直接倒下去。
到家时已经是十点多钟,毛文博抱着池岁星,已经有点抱不动了,双手放在小孩腋下,完全是拖着池岁星在走。
“婆婆爷爷睡了吗。”海半月问道。
“应该是。”毛文博说。家里的房门还留了一个小缝,毛文博跟海叔叔拜拜后便拖着小孩进屋。池岁星睡得熟,挨到床后更是懒得起来洗脸洗脚,毛文博帮他脱了衣服,干脆也躺床上睡去了。
暑假过得快也不快,池岁星刚来老家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差,没有电视,没有河流,也没有电扇冰箱,要去玩只能外出找朋友,或者跟毛文博一起聊些有的没的。好在毛文博还带了几本书来,虽然这几天那几本书已经被小孩翻得滚瓜烂熟。
爷爷腿还没好,还得推着轮椅。老人上不了坡,想四处走动也不方便,每天只好待在屋里,跟小孩聊聊天,逗逗猫,喂鸡喂鸭,或者捣鼓一些家里的老物件。
临近结束,上周海罗带着池岁星爬山去找树藤用来做弹弓,这会儿总算是把树枝处理好,系上皮筋。树枝剥了皮,晒干浸润又烧硬,看起来略显破旧,不过池岁星用了一 下,觉得十分上手。
弹弓一共做了三个,仨小孩一人一个,池岁星自然手痒,在坝子上捡些石儿瞄着树叶到处打,海罗也跟着一起,准头比池岁星差点,两人一路捡一路打,只有毛文博跟在他们后边,压根没动手,他甚至都已经把弹弓揣进兜里,不准备拿出来,反正也打不中几下。
“你们什么时候走呀。”海罗突然问道。
“不知道。”池岁星说,他回头看看毛文博。小孩已经有了这个习惯,一旦有不知道的或是拿不准的事情,找毛文博就行了。
“过几天就回了。”毛文博说。
小孩正玩得开心,突然觉得要分别。海罗也不舍:“那你们寒假还来吗。”
池岁星摇摇头,海螺不知道摇头是“不来”还是“不知道”,他也没追问,似乎见池岁星的表情,答案仿佛是前者。
“没事,明年我就去湾东读书了。”海罗安慰道。
池岁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甚至连海螺上几年级都不知道。
“读初中吗。”小孩问道。
“嗯。”
“那你跟哥哥一样大诶。”池岁星反应过来。
“我少上一年学。”海罗又说。
“那你还——”
“还什么。”
小孩本来想说,“那你还比哥哥矮”,说到一半觉得这话不能说,于是识相闭嘴。
暑假结束前,为了把小猫带回家,那些天里池岁星每天都是超额完成任务,以至于现在暑假还剩几天,作业却已经全部做完,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前每次都是到了假期最后几天才老老实实补作业,写得手酸眼干。
他本以为还要在陶源待几天,当天晚上回家,文丽萍便吩咐小孩收拾衣服,明天一早的车就回湾东了。池岁星才连忙去跟海螺告别,不过那时太晚,他也只好睡下,第二天早上打算去,海螺已经早早起床,去坡上割草,海叔叔也去坡里犁田,他只好让王嬢嬢(王英)帮忙转告。
小孩手里攥着弹弓,背着书包,跨上回程的大巴车。爷爷还在轮椅上,不方便来送,只有婆婆来。池岁星抱着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小猫,大概是车里闷热,就连那只小猫也有些晕车,全程待在纸箱子里睡觉。
回到湾东,虽然只离开了二十多天,回到塔山十五栋三楼二号时,觉得有些恍惚陌生。双脚踢开鞋子,换上凉鞋,放下书包和纸箱子,毛健全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等他们回来。
“干爹,我们还带了猫猫。” 小孩高兴分享道。
“毛毛?”毛健全没听清。
“猫!”小孩打开纸盒,小猫窝在盒子一角,坐一趟车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显得筋疲力尽。
“哦——”毛健全配合小孩,发出惊叹声,“是弟弟还是妹妹。”
池岁星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我觉得是弟弟。”
毛健全右手揪着小猫脖子,抬起来看了看,“是妹妹。”
“啊。”小孩嘟着嘴,“我想要弟弟。”
毛健全好像觉得自己不该多问这一句:“都可以呀,都是小猫嘛,而且猫猫长大了还能下崽儿呢,到时候就有弟弟啦。”
这么说,池岁星心情才好点。
“好啦,来洗澡换身衣服,在老家都没好好洗澡。”文丽萍把行李拖进屋里。
池岁星把纸盒放在地面,小猫挣扎着从盒子里爬出,对于陌生的环境又喜又怕。
小孩在浴室门口站着,毛文博已经提前进去关了门。
“哥哥,开门。”他敲敲门。
“我先洗。”毛文博说,“刚刚叫你又不来。”
“我在给干爹看猫。”池岁星解释道,“快点开门,我要跟你一起洗。”
毛文博打开一丝门缝,他头发已经打湿,耷拉在脑门,“我衣服都脱了。”
池岁星不管这些,直接推门而入,把毛文博弄得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毛文博连忙把门一关:“你带衣服了吗。”
“没带。”小孩来得急,“穿你的。”
“我就一套。”
“那我穿衣服,你穿裤子。”
“……遮得住吗。”
“出去再换。”
夏天洗澡凉快,在湾东家里,不用像陶源老家那般,等大锅灶上的水烧热。池岁星率先洗完,穿着毛文博的衣服就往外跳,好在衣服宽大,池岁星又拉着衣服下摆,几乎能遮到膝盖。他跑到卧室里,懒得再穿衣服,似乎行程劳碌,小孩虽不晕车,可坐了半天车也有些烦闷,先躺床上歇会儿。
毛文博隔了一会儿才出来,就穿了一条短裤,赤着上身。池岁星趴在床上,最近毛文博在长身体,衣服都买得宽大,小孩穿着毛文博的上衣,刚好把屁股遮住。毛文博每天吃的不多,看起来瘦弱,池岁星蒙在枕头,露出一丝眼神,假装自己睡着,偷偷看着毛文博。
俩人虽在一起生活两年多,性格却似乎没什么变化,池岁星还是喜欢跑跑跳跳,毛文博总跟在小孩身后,加上毛文博小时候跟着毛健全四处奔波,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没什么玩伴,不怎么爱说话,也没怎么外出,比池岁星白许多。
短裤刚好卡在毛文博腰间,池岁星能清晰看到他哥身上的线条,洁白如雪,细腻如玉。毛文博是背对小孩的,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毛文博在衣柜里找件衣服穿,他一边翻找一边叮嘱池岁星:“你不穿裤子等会感冒了。”
没听见池岁星答应,他便拿着衣服转身,穿好衣服看着小孩。
“睡了?”毛文博轻声问道。
没听见池岁星答应,掀开衣服,一巴掌拍在小孩屁股上。
“穿裤子。”
池岁星揉着屁股,“等会儿。”
“你现在睡了晚上又睡不着。”毛文博叮嘱,“起来打游戏,我去租几张卡。”
小孩唰的一下起身,“好呀好呀。”
放在卧室里的游戏机,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小孩一天能玩多久,但有毛文博管着,池岁星也不会一整天都抱着,加上小孩时而还往外跑,游戏时间也不算太多。起初毛健全买这个游戏机时,商家只送了三四个游戏卡带,每天换着玩,几天也腻了。游戏卡带又卖的贵,毛文博纵使存着许多零花钱,一下子要买上一些也有点心疼,每次去书店租小人书时,才会偶尔租一两个卡带。
池岁星以前很喜欢叫朋友来家里玩,在景星乡时,附近的小孩都以池岁星马首是瞻,几乎都在筒子楼附近玩,回筒子楼很方便,回家喝口水吃点水果,池岁星也热情,都叫伙伴们上楼,一起分享。自毛文博来了之后,池岁星便很少叫人来屋里,上次周立言想来家里玩游戏机,也被池岁星一口回绝。
回到湾东,池岁星还有些不习惯。前些年城市新规划的道路两旁栽种的树苗,如今长成,绿叶繁茂,在陶源很少听见的蝉声,这会儿仿佛不知疲倦。
“要租什么。”店铺的老板问道。
“哪些还没玩过的。”毛文博问池岁星。
“魂斗罗和雪人兄弟。”
“这俩不是玩过吗。”
“没通关。”
“那再租一周。”
“一周就上学了。”池岁星盘算着,“打不完。”
“没事。”毛文博说道,“开学了也能打。”而且,这卡带只能一周起租。
抱着一堆小人书,小孩小心翼翼把卡带揣进兜里,要是弄坏了要赔的,一张卡带五块十块,可贵了。
游戏机是毛文博生日时买的,买来不过三四个月,平常上学,暑假又去陶源住了大半个月,打游戏的时间其实没多少。且起初池岁星都不会玩,还是毛健全看着说明书教他们玩的。他左手受过伤,虽然能拿起手柄,但是左手负责方向键,总是操控不好,后来是毛文博帮他按方向键,毛健全右手按攻击跳跃键。在一些合作游戏里还好,在对抗游戏里,池岁星便老是以“你们是两个人,不公平”为理由拒绝惩罚。大多是下蹲、俯卧撑、写作业之类的。
“又死了。”池岁星说道,这是他最后一条命。
“你按AB。”毛文博说道。
于是乎毛文博为数不多的一条命用来给池岁星。
“这什么。”小孩看着自己复活的人物角色。
“借命。”
“哦。”池岁星两眼放光,“不是说还有三十命的那种吗。”
“那个得在标题界面,里面不行。”
“那下把试试。”
小猫似乎很适应新环境,文丽萍把老旧的坐垫放在客厅角落,便是猫猫的新窝。傍晚,文丽萍做好饭,池建国下班回家,看向小孩:“有没有想爸爸。”
“想。”池岁星迎合道,虽然他觉得自己不想。
两家五口人,餐桌上重新热闹起来。文丽萍不在的这些天,池建国和毛健全大多时候都是在厂里吃食堂,有时两人都放假在家,也懒得做饭,去下馆子应付一顿或是干脆煮面。
暑假最后一天,池岁星收拾好书包,早早起床,决定今天不再看见书包,不然一看见书、看见铅笔盒、看见文具,便会想起今天开学,然后一整天玩得都不痛快。
他一整个上午都在小区里跟朋友们玩,暑假最后一天,各有各的痛苦,有的作业没写完,正猛猛补救,有的作业没写完,于是干脆不写了,比起最后一天还要劳累纸笔,不如寄心于开学后。虽然开学那天提心吊胆,生怕老师检查作业,然后打电话请家长。开学要上四年级的小孩,这个岁数已经明白小时候家长骗自己的“不写暑假作业老师不让报名”为谎言,于是只担心自己不写作业会不会被惩罚。
租的小人书和游戏卡带池岁星跟毛文博几乎已经全部看完、打通,小孩暑假作业提前写完,最后这些天里几乎全力以赴扑在游戏和小说上,预计一周的小说和卡带,没到几天便弄完,趁着现在放假还有时间,下午毛文博便带着池岁星去书店还了书和卡。
“要不要吃东西。”毛文博说,“开学就吃不到了。”
池岁星本想省点钱,毕竟开学后也有时间看书打游戏,却觉得没那么多时间,于是点点头,买了一份台湾无骨鸡柳,三元一份,香酥劲脆。
手里拿着零食,小孩不方便回家。文丽萍从老家回来后,自然接着去付姐的早餐铺帮忙,这会儿应该在家里补觉,池岁星要是刚好回去撞见,不免又被“吃垃圾食品”为理由骂一顿。他觉得妈妈更年期到了,书上看见的,说是这个期间容易情绪失控,因此池岁星总是躲着她。
“再逛会街。”池岁星说。
虽还是夏天,农历上早已立秋处暑,到了初秋,下午四五点钟,太阳还在山头照耀,其实已经不是很热,在街头闲逛,也悠然自在。
池岁星总说,陶源没有河流,只有山上的小溪。不方便玩水,不能游泳,也看不到江海,因此在陶源十分寂寞。他水性虽算不上好,游泳还是雍淳杰带着他去河里玩才学会的,可从小到大,景星乡和湾东,家附近总有一条河,母亲河,让池岁星觉得亲切。陶源没有,四处都是山地,夜晚只有些池塘里的蛙鸣,没有潮水涨落起伏、风起云涌,陶源村里的一切都很平静,人、物、事,一切似乎定格下来。
小孩思念江河,于是乎求着毛文博带着他再坐一趟环湖公交。330路,在两河口汽车站,两元钱全程,便能看见高大宏伟的国贸大厦、新建起来的津江八中校区、人来人往的子如广场。
夏天的傍晚,津江一片碧绿澄澈,波光粼粼反映着漫漫余晖,池岁星手里攥着小吃,倚在毛文博身边儿。公交过了一个急速的弯,小孩张口吞下山林的风,时光漫漫,犹如潮水涌向他的心头,津江的水面仿佛洒满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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