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苏府的婢子把姜南的话放在了心上，晚间偷偷去找了苏承之说了此事，苏承之皱眉，颔首表示了然，随即示意婢子退出去。

　　傍晚，苏五娘沉默着用完暮食，苏承之吃的很不是滋味。他的眼神时不时就会落到苏五娘带着丝绸手套的手上，余光瞥一眼苏五娘，梳着的惊鸿髻一边有些散了，面厣也未点，妆容略显素净，烛台昏暗又看不清是不是气色不好。苏五娘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又赶紧收回眼神。

　　暮食后苏五娘带着婢子去坊内转转，也算消消食。苏承之本在院中廊下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苏五娘的跨院。正好离屋内几步的距离，抬脚几步就能够到，如若不然进去一探究竟？

　　苏承之又发现另外一件事，他的余光能瞥的很远，甚至不用转脑袋，就能看见偏门门口的一举一动，五娘就算立时回来，也来得及撤出院子。

　　苏承之就这样慢慢地探出罪恶一脚，余光紧紧盯着偏门，然后闪身进了屋内。

　　突然，两个身影回来，苏五娘带着婢子回来了，苏承之猛的一惊，探进去的半个身子立马收回原位。

　　进了偏门的苏五娘微蹙眉看了过去，狐疑的问道：“阿耶这是在做什么？”

　　苏承之微微吸了一口气，尽管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神色还是没有丝毫变化：“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了。”

　　苏五娘福了福，进了屋内。

　　翌日，苏承之下衙，回家路上绕行去了太医署。太医署令早已得信，率一众医官在门口迎候。

　　本以为是这位尚书大人有了春秋，医令亲至准备为其诊治，不曾想却是来查医案的，“春雨含潮，半月以来各科诊病情况何许？”

　　他们知道这位尚书的厉害，迅速行动起来，一个低声念，一个挥笔勾，不敢错漏一丝一毫。

　　查完医案，太医署令很镇定的汇报，“半月以来共计诊治六百四十人，轻症六百二十一人，重症十九人，八人不治......”

　　屋内一阵沉默，苏承之叹了口气，安慰了太医署令好一会儿。苏五娘未在太医署医案名单之列，亦不在姜小娘子医馆之中，应是刻意避着让自己知道。

　　干脆直接去问吧，即使五娘不想家人知道，亦或是为此闹了情绪。也比延误病情诊治，到后得不偿失要强上百倍。

　　苏五娘跨院内

　　苏承之叫了一声，“五娘。”仆妇上前答话，“女郎出门了，不在府中。”

　　苏承之顿了顿，且病着呢能去哪？一头雾水地准备往外走，抬脚却是一怔，若不然进去看看？药方子许是在书案上？许是闺房内的梳妆盒里？亦或是枕头底下？身形不受控制转向了院内房间里。

　　苏承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周围环境已经变了，他竟然出现在苏五娘的书房里了，环顾一周，脸上不禁泛出几抹红晕，罕见地面露难堪之色。

　　苏承之微蹙眉，“其实也没什么好翻找的，许是知道袁家大郎议亲的事情绪不好，若是让五娘知道他这个做阿耶的进来翻她的东西，那多难以启齿......”

　　但他的手上却一点也没闲着，苏五娘书架和书案，他都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下，翻开的每样东西都原模原样的再放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宦海沉浮几十载，还是第一次偷偷摸摸，苏承之手心不由的紧张出了汗。他心里知道这样做多么不堪，但五娘瞒的严实，他想知道情况，只是他不想小女郎家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书案一旁的铜炉引起苏承之的注意，烧完的纸张上还隐隐透出济仁堂的朱砂刻章，只是字迹却看不清了。果然，五娘真的生病了，可究竟是什么病呢？

　　“咦？”书案上一摞书中冒出一截突兀的纸角出来，苏承之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感觉这纸上肯定有什么，咬咬牙，不再犹豫，一只手掀开了一摞书支着，另一只手抽出那张突兀的纸。

　　片刻后，拿出一看竟是一幅画，一位妙龄女郎带着帷帽，帷帽下面中出现蝴蝶形红斑，勾勒面目呈青色，苏承之又翻开那书页，书中所载，‘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绵纹......阴毒之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苏承之又翻看了书名——《金匮要略》。

　　苏承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时无言。

　　出将入相到底读了不少书，苏承之不停安慰自己又不是十死无生的病症，不能在仆从面前乱了分寸。走出跨院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出去，幸而手快扶住了一旁门框，苏承之死死抓住门框，骨节都泛出白色。

　　侍从仆妇哪里见过主家这样失态过，连忙过来搀扶，苏承之缓了一会儿，疲惫道：“五娘去哪了？”说完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仆妇着急直搓手，连忙道：“小娘子说想一个人呆会，没让婢子跟着，这会......这会......”

　　“都给我去找！都去找！”苏承之语气急促对着侍从道。

　　说完，自己也带着仆从出门去寻。

　　留下仆妇一时茫然无措。

　　苏府侍从都撒开了出府去找苏五娘，连苏承之也带着侍从出了府，大街上好几队侍从朝苏五娘可能会去的地方找。

　　自然也不会遗漏姜南所在的善和堂和一缕炊烟，前一处是可以治病，后一处僻静。

　　善和堂内，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道：“到底有没有一位姓姜的小娘子，我都听说她好几回了。治好了个一岁多的孩童的肺热，不用胡医就治好肠绞杀的那位郎中。”

　　善和堂病人郎中都面露惊异看看他，那人又道：“难道听说错了，我是听说这里小娘子医术好才愿意过来的。”

　　姜南面露窘态，这位老者仿佛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在说话，外面厅堂问的，诊室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旁有人打趣问他：“老丈哪里听来的？”

　　那人回道：“食铺子街边上闲聊，那里有个卖菜的老翁，一天说三四趟，说自家人肠绞杀就是小娘子给治好的。”

　　阿景和周欣都忍不住笑了，赶紧把老者请了进来。老者是专程来找姜南的，硬是要排着队，让姜南给看诊。

　　好在姜南给看的病患不多，阿景可以帮着看方子抓药，桃花也会上手诊脉，姜南就坐在桃花身边，边看边教。两间诊室让给了小辈，周欣和姜南学了针灸，又缠上了林太夫人学药理。

　　姜南喝了口水，清了清吼的快冒烟的嗓子，再次提高了声音：“辩证......完成了，老丈只是普通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

　　老者闷闷地说：“我没耳聋，听得见！”

　　又道：“这……是什么病症啊？”

　　姜南一愣，这不是还没有听清吗？她深吸一口气，用上对高龄耳背老人的那套语气和声量，“您听的见吗？只是普通风寒入体，吃两剂药就能好。”

　　老者耳朵被震的好一顿响，都快耳鸣了，皱起眉头，指着医案：“小娘子快开药吧。”

　　姜南稍稍思索了一下，随即在纸上写好了方子，递给老者。老丈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点头：“小娘子的字着实出挑。”

　　姜南微笑颔首，早知道直接写字交流了，也不用费这老大劲去嚷嚷。

　　出来送老者，发现在一旁喝茶的崔翊喝袁子衿，姜南抬眼：“崔郎君，袁郎君——”

　　都快未时了，这是散了朝会来的？两位均穿着细葛布香罗白外衫，外衫还有各自的名字，配黑银腰带，这是——圣人御赐的夏衣与腰带。两位仪表堂堂又穿着一样的衣裳，轩轩韶举俨然就是一道风景，真叫人挪不开眼啊。

　　袁子衿抿嘴笑道：“知道的人只道是姜小娘子在给人看诊，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吵架呢。”

　　姜南羞赧一笑，嘴上却玩笑道：“两位郎君，往日在一缕炊烟见得多，今日驾临善和堂有何指教？”跟他们实在太过相熟，也就不拘谨了。

　　袁子衿哈哈大笑，崔翊也弯起嘴角。

　　“盛夏时节快到了，预定些去岁的防蚊香膏，善和堂今年还再卖吗？”

　　姜南点头，“今年有了新的香味，不仅有艾草还另加了薄荷香。两位着白衫，‘当暑着来清’白日奔波要不要再来些藿香水，上乘解暑饮品。”

　　袁子衿是跟着崔翊出来办事的，采买什么都让崔翊来定。

　　崔翊想起那日熬煮过的汤药来，心中有些发怵，嘴上说的却是：“小娘子看着安排些就是。”

　　姜南每一样都给配了些，说到藿香水，姜南让阿景上了两盏给两位都尉尝尝。

　　听说要喝藿香水，袁子衿皱着眉，“要不还是不用了吧。”

　　姜南笑道：“儿调过气味，应该可以接受了，郎君确定不要试试？”

　　苏府侍从进来时便看见袁子衿满脸愁容的样子。

　　来人已经去过一缕炊烟，苏五娘和姜南都不在，便又来善和堂碰碰运气。

　　来人不知内情，只道苏尚书在找苏五娘，若是苏五娘来了善和堂，还望相告，家中在找她。

　　姜南皱眉，正待要说些什么，袁子衿已经正色道：“已经找过哪些地方，可需要我等相帮。”

　　侍从吞吞吐吐，主家也没让他们声张，便婉拒了袁子衿的相助之谊。

　　袁子衿神色慌张：“五娘会去哪？她不会想不开吧。”

　　崔翊联想到上次姜南说苏五娘生病的事，宽慰道：“苏小娘子应该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应是心里烦闷，想一个人呆着，先找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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