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来了就好。本宫深知你的不易，母国鲜卑远在万里之外，而你作为质子，当是受到了诸多的限制。皇帝近来，可是还有为难于你？她的性子，好猜善妒、喜怒无常。本宫只怕你在不知不觉之中，触怒了她，要遭横祸。”

　　赵绯摇头，否认说：“圣上并未难为于臣，殿下可以安心。”

　　他没有说谎。当年鲜卑国进献的质子春夷君，如今已是贵为春兴平夷大君。被纳入了芳芷馆，成为了备受皇帝宠爱的侍长。

　　“那便是好的，那便是好的。”昭阳公主脉脉地望着眼前日思夜念的心上人。

　　她信誓旦旦地道：“且再忍忍。魏王哥哥他已是在抓紧筹划，只待赵将军首肯，同意支持于我兄妹二人。到了那时，便可拨乱反正，令大晋得降明主。你也可重获自由，不再受制于质子的身份。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二人便离开长安，到远方去。”

　　赵绯低下头。

　　他实不忍去直视此时昭阳公主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份诚恳。

　　公主将她的一生押注在魏王与春夷君这两个男人的身上。一个是她血浓于水的嫡亲哥哥，一个则是同她山盟海誓的爱人。但这两个人，却都让她失望了。

　　他们一个兵败如山倒，被生擒后，竟指认公主才是起兵谋反的幕后主使。一个则为求自保，不惜落井下石，从旁作证指认。

　　他们卑劣的行径，如何配得上这一份诚恳？

　　“说了半天，都是在说臣的事。就快要入伏了，暑气燥热，臣瞧着殿下是愈渐清减了。近来，可有好好进食？”赵绯转移话头。

　　“少有胃口。”

　　“那刚好。臣这次来，带了些江南的小食，给殿下换换口味。”

　　得了应允，赵绯领着昭阳公主回了大殿。

　　姜儿则向赵绯福了福，往外行去。她得去找花公公上报这些时日昭阳公主的饮食起居情况。

　　进了殿内，安置昭阳公主坐好，赵绯打开食盒。

　　取出几只盘盘盅盅，摆放到小案上。

　　“这些吃食，很是精巧。”

　　看着这些前所未见、做工精细的小点心，昭阳公主心情不错。

　　“殿下若是喜欢，便多用些。”赵绯递上一双筷子。

　　“好。”

　　应了声，昭阳公主夹了块糕点。小小地噙了口，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味道不错。”她放下了糕点。

　　赵绯还想劝她再用些，她手中的筷子却是掉落到了地上。

　　毫无预兆地，她猛地一下用力，把案上的杯盘、盅碗全都推到。它们有的顺势倒向对面，汤水四散，溅了赵绯一身。有的则干脆直接掉到地上，劈啪作响，摔得破碎。

　　“赵绯？！你怎地会在这里？！”昭阳公主此时的神情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惊恐无度。

　　顾不上去处置素衣上的油污，赵绯立刻起身，想去查看她的情况。

　　却见昭阳公主浑身颤抖地蜷缩在椅子的一角，害怕极了。

　　“殿下别怕，是绯啊。”赵绯摊开手，表达他并没有要伤害昭阳公主的意图。

　　“你别过来！！！别过来！！！你还嫌害本宫，害得不够吗？？？你为何要告密？？？为何要出卖魏王哥哥与本宫？？？我兄妹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地要这般害我们？？？”

　　赵绯的一双手垂了下来，“绯没有。”

　　“这是哪里？这不是本宫的‘春晖殿’，这不是。。。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姜儿呢？姜儿呢？？？来人啊，来人啊！！！”昭阳公主再次陷入混乱，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赵绯见情势不对，上前制住她。只怕她的疯病来得太急，控制不好是要伤到自己。

　　“殿下，此处是‘冷萃宫’。殿下迁居此地，已有三年了。魏王谋反败露，也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三年。。。”昭阳公主喃喃道。

　　见她逐渐冷静下来，赵绯擒她的力道也小了些。

　　他多怕弄疼了她。

　　但昭阳公主却突然反手扯住赵绯的小臂，红着一双眼睛，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如果，还惦念着半分你我之间的旧日情谊，你就替本宫杀了皇帝，杀了她！！！！！！”

　　望着那一双通红的眼眸，赵绯愕然无言。他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公主心底藏着许久的真心话，还是她疯病发作时的乱语胡言。

　　仇恨的余焰伴随着赵绯的沉默，在昭阳公主的眼中一点一点的熄灭。

　　赵绯灭杀了她仅此而已的幻想。

　　“你若是不愿，本宫也不逼你。本宫只求你一件事，杀了本宫。求求你。”

　　昭阳公主的身体再次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要么杀了皇帝，要么杀了本宫。赵绯，赵绯，赵绯，本宫求求你，求求你。”

　　听着她近乎魔障一般的念白，赵绯的心像是谁狠狠地刺了一刀。

　　红了眼眶，他答道：“绯。。。不能够。。。”

　　颓然松开了手，昭阳公主合上了眼睛。

　　泪花簌簌，惨笑连连。她的面庞上浮现出极度的悲哀来。

　　“你走吧，不要再来。本宫不愿再见到你，你走吧。”

　　当下，赵绯实在不知从何解释，不知该如何挽回。才能让这个人不要对自己这般的失望。

　　“公主？大人？”姜儿探进殿来。

　　方才的声响与二人的争执传了出去，让她快跑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她快步到昭阳公主近前来。

　　擦了擦泪水，昭阳公主用很是平淡的语气道：“本宫乏了，扶本宫回去歇息。”

　　借着姜儿的搀扶，她起身来。

　　主仆二人往内室去。过程中，她再没有看过赵绯一眼。

　　临离开前，姜儿冲赵绯点了点头。

　　面向二人离去的方向，赵绯揖了揖。

　　而后弯下身子，把地上、案上的残羹冷炙与破烂餐具一样、一样地捡起来，放回到食盒里。

　　提起食盒，他出了大殿。

　　花公公见他出来，迎了上去。

　　观他面色特别地差，原本洁白的衣裳也弄脏了。

　　便问，方才是怎地了？赵绯确是不说。再问，是否要换上一身再回府上，赵绯答不必麻烦了。

　　花公公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领着他往宫外去。

　　一路出去，赵绯闷头走路，一声不吭。

　　到了宫门口，二人彼此话别。

　　出宫门，赵绯上了自家马车。

　　小胡也瞧出来他的神色不对，说是失魂落魄也不足为过。只当他是因为被贬，而深受打击。小胡不敢乱说话，专心驾车。

　　马车行了阵子，停了下来。

　　“家主，到了府上了。”

　　“。。。”没人应答。

　　“家主？”

　　“。。。”赵绯仍是没有回答。

　　“家主？？？”小胡掀开车帘，探头进来。

　　“嗯？”赵绯抬眼，看向他。似在问，有何事？

　　“家主，已是到了府上了。”小胡再次提醒他道。

　　“去老宅吧。”赵绯吩咐道。

　　“得嘞。”小胡挥起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赵家的老宅位处于赵府后街，很快二人就到了。

　　将赵绯送到，小胡即驱车回去。

　　老宅未挂匾额，大门紧闭。这些年疏于修护，门上的红漆和浮沤钉脱落了好些，围墙上也生了好些绿萍。这里现下无人居住，偌大的宅子里，只留老胡一人看守。

　　赵绯上去叩门。很快，老胡来应。

　　进了老宅，赵绯往他与她娘曾住过的小院去。

　　宅里年久失修，遍地荒芜。

　　砖缝瓦檐，杂草丛生。好些已是有半人之高。

　　行于廊间，赵绯的身畔涌现出许多往日光景。

　　彼时赵家鼎盛，人丁兴旺。府内处处，何时都有人声。

　　而现如今，不过只剩荒草野茅，鸟鸣虫吟。

　　兴衰旦夕之间，亡存俯仰之下。

　　曾经那些或追名逐利、或勾心斗角的故人，都早已随风消逝。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走到了一方小小的池塘旁，赵绯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的母亲拥着年幼的他，在无数个夏日的夜晚里，一边数着星星，一边轻声地哄着他入眠。

　　从怀中取来了白玉龙鱼，赵绯一寸一寸地端详着它。

　　午间

　　皇帝已是许久未有莅临皇后的凤仪宫了。

　　今日得了传召，凤仪宫上下惊喜之余，立即繁忙起来，准备帝后的午膳。

　　皇帝到了的时候，桌上已是放置了各色的菜肴。

　　“臣妾参见圣上。”皇后青鹮领人亲自于殿门口恭迎圣驾。

　　“皇后见外了。”皇帝抬手，将她扶起。

　　而后没有松开手，拉着皇后，一并进了殿。

　　二人顺着宫人的引领，前往膳厅。

　　拉着皇后一起坐下，皇帝也生感慨。

　　道：“朕当是许久未来皇后这里了，来膳厅的路要是没人领着，怕是都要走错了。”

　　皇后婉尔，道：“圣上日理万机，当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了。”

　　“皇后自来大度，不曾与朕计较这些。但你这里，朕确是当多来些。”

　　菜肴上的差不多了，正式开席。

　　皇帝今日胃口不错，吃了一整碗白饭。

　　还夸赞几道菜肴味道很好。

　　知道她自来在饮食上面极度挑剔，能得到她的肯定，那自是让她非常地满意了。

　　如此，皇后也是欢颜。

　　用过了午膳，皇帝还赏脸地用了些饭后的点心。

　　皇后问说，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碗，笑了起来。

　　她把早朝的事和秦参赞受封的事，都将给皇后听。

　　说完这些后。她话锋突转，问向皇后。

　　“朕的皇后自来聪慧，当是帮朕想想。为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权臣，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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