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往事

　　小非洲的数学课结束后，便是一周一度的班会课。薛颖然托着下巴，望着彭浩忙碌的身影，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地擦黑板，粉笔灰四处飞扬。坐在前面的同学连声抱怨，十分的嫌弃。
　　薛颖然心想，以前彭浩擦的黑板总是湿漉漉的，老师们都没法板书。后来在师太的一顿教训下，他才规规矩矩。现在没人管他，他是越发的变本加厉，将黑板从乞拉朋齐转变成撒哈拉。等会儿老严来了，看到讲台上烟雾弥漫的场景，肯定又要长编大论了。也不知道小非洲有没有投诉我们，要不然又要挨批了。体检那天我们私自跑去吃东西，老严也是一直不动声色。一模成绩也出来了，他还要给我们总结指点。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的多，班会课的时候，老严一定有很多东西讲……
　　一声叹气，薛颖然又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此时，失踪了半节课的杨美玲幽灵似的飘回到座位上，悄无声息，以至于薛颖然侧过头看见这张灰白的脸，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上课铃声响起，老严踏着铃声迈进教室，神色凝重，皱眉不语。教室里的气氛亦是异常的沉重，这种气氛从公布成绩的那一刻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明显。
　　老严慢悠悠地把手臂夹着厚厚的笔记本摊放在讲台上，清清嗓子：“今天任务繁重不唱班歌了。首先公布一件事情，这周六学校要求开一次家长会，开完会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抬头看了看班里的反应，老严干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怎么？听到放假你们也不激动了？”
　　大家都是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人去顶嘴，实在是出乎意料。
　　老严的脸色才稍稍的好了一点，神情里带着一丝宽慰：“很好，这就说明你们已经进入备考的状态了。”
　　薛颖然默默地在心里说，其实也不是不盼着放假，只是放假了，在家里学习的效率没有在学校高，而且回来就快要高考了。虽然心里想着早考早超生，但是真的面临考试的时候，还是希望能再拖几天，多学点。
　　“开完家长会就放假了，虽然是假期，可你们是高三，放假只是换个地方学习，要记得刷卷子，记得复习。假期的时候，学校不关教室门，你们也可以在学校复习。家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不要自己动手干了，重点是在学习。放心，对于这点，我会交代你们的家长的。过年的时候有什么闲碎活也不会让你们干，关键还是好好学习，以后再干也不迟。”老严持续不停絮絮叨叨，整段话的关键即为学习，学习，还是学习。
　　假期不关教室门，可以在学习复习？薛颖然仔细地品味这句话，心想，这不就意味着又要霸占我们的假期！？算了，谁让我是高三，多学学总是没有错的。
　　沉寂已久的小胖又开始提问奇奇怪怪的问题了：“那我们可以去拜太公吗？”
　　“如果你家祖坟冒青烟的话，拜拜也未尝不可。”老严顿了顿，然后认真地对小胖说，“但是要记住一点，你家太公托梦保佑你，他也教不了你做高考题。”
　　“哈哈哈哈！”彭浩拍腿大笑，拍的腿依旧不是他自己的腿，而是他同桌的腿，“看来指望太公是不行的了。”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回到正事。”老严开始絮絮叨叨，像老母亲一般交代远行的子女，“你们看放假回来就百日誓师了，百日誓师后，就是英语口语考试，之后你们就是每周一模考，一月一联考，然后你们就要高考了，高考完后你们就真的解放了，记得认真对待你们的高考……”
　　老严语重心长地交代一遍寒假应该如何规划，以及如何高效准备高考后，翻了一页笔记，喝口水，进入下一个部分。
　　老严说：“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别说你们学生紧张，我们老师也是为你们紧张。有的时候，见着你们游手好闲，一点都不知道抓紧时间学习的样子，老师也是为你们着急。有些老师脾气是急躁些，但都是为你们好，也希望你们不要多计较。”
　　这时，薛颖然已经知道老严究竟想干什么了。这不就是在说小非洲吗？说实话，这种小事，我不会放心上，也不觉得其他人会与小非洲计较。不过，杨美玲……薛颖然侧过头，悄悄地看了看同桌的状态，她依旧耷拉着头，面如死灰，十分憔悴，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
　　薛颖然在心里推测道，杨美玲知道自己考差了，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小非洲严词厉色了几句，恐怕她是雪上加霜，不哭才怪。刚刚她和老严一前一后的走进教室，应该是去找老严倾述了。我不用脑子猜也知道老严待会儿肯定会说心态的问题。
　　没想到，薛颖然前一秒还在想，后一秒老严就开始说了：“虽说大部分人的高考成绩与一模相差无几，但是每年超常发挥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我希望在座各位考得好的不要骄傲，考得不理想的也不要执着眼前的成绩。人总是要向前走的，给自己找点目标，别总是盯着以前那些小小的过错。”
　　这句话明显就是对着类似于杨美玲这种情况的同学说的。
　　“第三点，你们不要再偷偷摸摸地买快餐吃了，别以为学校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要提醒你们。”老严这次是明显的盯着陆遥等几人说，语气极为严肃，可见事态的严重性，“体检的那次就算了，如果还有下次，我可不会为你们说话。”
　　他们几个心里一惊，不知所措地挠挠头，相互对视了几眼。惊慌程度近似于入室盗窃被当场捕获了一样。但老严说得含糊其词，薛颖然也猜不出来他们指的到底是什么。同时也想到他们偷偷，其实也不能叫做偷偷，而是光明正大。他们光明正大的买快餐当天她也在场，不知道老严会不会把她也列入重点关注名单。如果真的是这样，薛颖然便稍有些委屈，毕竟她是走读的，想去吃快餐就去吃，也不用偷偷摸摸。
　　“最后，现在林荫道有各个大学的招生宣传摊位，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感兴趣的都可以去看看。”老严合上笔记本，宣布道，“班会结束了。”

　　近日总是阴雨绵绵，未到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暗沉沉的，学校的路灯也提前亮起。冬日的寒风持续不断，不时发出低沉的怒吼，细长的雨滴飘飘扬扬，但这些似乎不能阻止大家的热情。
　　林荫道底下的两列招生摊位工工整整地沿着道路延展至校门口，某个摊位装饰得彷佛是在开演唱会一般，半人高的LED屏一闪一闪的换着颜色，好不显眼；相比之下有些摊位便略有些平淡，只有零零散散几人守在摊位，仅有一叠招生手册供于参观；但更多的还是靠着自己的满腔热血，不管路过的是初一或是高三，他们都要拉过来聊聊再说。
　　经过的第一个摊位便是人头攒动，薛颖然不禁有些好奇，非要探个究竟，便拉着任若琪往里面挤。随后她在人缝之中依稀瞧见清华大学的校徽，心里有自知之明，立马又钻了出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对任若琪说：“别看了，清华。我们再看看对面。”
　　“那个也不用看了，北大。”任若琪拉住将要往对面走的薛颖然，“我们往外面走吧，这里的我们应该都考不上。”
　　“师弟，九月份我在未名湖等你！”
　　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薛颖然她们两个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不自觉的顺着声源处望去，可能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哪位学霸首先预定了让一般学生望尘莫及的北大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是何佳航！此时，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面带微笑，总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亲切。难道学神都是完美无缺的吗？虽然很羡慕嫉妒，薛颖然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当之无愧。人家常年占领年级第一，她自己常年占领班级倒数第三，自然比不上别人。
　　虽然梦想很美好，但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与无奈，薛颖然是不管怎么期盼也是期盼不来的。即使薛颖然的梦想不是考清华北大，也不是本省的A大，可细细一想，大家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有的人能考双一流，有的人却是连普通本科也难以触及，心里不免有些困惑彷徨。
　　“真好。”任若琪看着何佳航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出由衷的羡慕，“学业爱情两丰收。”
　　爱情？薛颖然倍感疑惑，便在心中猜想，乔一燕终于追上何佳航了。
　　她的视线稍稍地偏一偏，何佳航旁边的女生扎着长长的马尾，一蹦一跳地跟着他，彷佛是一只淘气又快乐的小小鸟，与隐忍而坚定的乔一燕相差甚远。
　　本来薛颖然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但接下来的场面将她回击得无话好说。何佳航专注地看着那个女生，满眼尽是宠溺，左手轻轻握住那个女生的肩膀，右手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而女生则是含羞地低着头，虽然看不见脸，但老远的也能感受到她的笑意。
　　若不是亲眼所见，薛颖然都不敢相信，何佳航这种乖乖男孩也早恋，乔一燕也太惨了吧！何佳航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乔一燕知道了，肯定伤心死了。现在这种情况还不如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毕业后大家都要各奔西东，谁也见不到谁，但是乔一燕能看得开吗？
　　这不薛颖然才想着乔一燕，乔一燕就出现了。她站在离何佳航有大约十米远，但此时她似乎还没有发现与她近在咫尺的何佳航。这个原因很简单，虽然他们空间距离很近，但是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更重要的是任远航在一边跟她拌嘴。薛颖然觉得自己还是得做点什么去阻止乔一燕发现何佳航有女朋友这件事情，所以只能委屈任若琪陪她干一会儿不是那么正经的事了。
　　“我见到我的同学，我介绍给你认识。”薛颖然拉着任若琪一起走到乔一燕旁边，恰好能够挡住乔一燕看到何佳航的视线。她热情地打招呼，但是乔一燕根本没有反应。
　　薛颖然只能很无奈地看着任若琪，毕竟她之前不认识乔一燕，也不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人。薛颖然耸了耸肩，表示乔一燕她就是这样，尤其是看到任远航，骨子里的刁蛮劲就出来了。
　　任若琪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是耐心地笑着，拉着薛颖然的手，轻声说：“她好像有事，我们先等等。”
　　“北航？”乔一燕看了一眼摊位，哼了一声，借机讽刺一下任远航，“你考得上吗？”
　　听到这句话，守在摊位上的北航师兄有点惊慌，马上站起来，连忙解释道：“我们流川的学生都是学霸，努努力就行。”
　　可惜，现场两人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将他遗忘到一边，忘我地互相伤害。
　　“你的佳航，可是要考北大，你考得上吗？”任远航反驳，然后得意洋洋地说，“你跟他缘尽于此。”
　　任远航这句话实在杀伤性极大，虽然北大是真的考不上，但是面对如此直白裸露的质疑，薛颖然担心乔一燕会把北航的展览板狠狠地砸在任远航的脑袋上。
　　现实却告诉薛颖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乔一燕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是一脸的轻松自在，满不在意，并且毫不留情地给任远航补刀：“你跟你的航天梦也是缘尽于此！”
　　“不好意思，我可是已经想通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任远航嬉皮笑脸，语气中的留恋与不舍转瞬即逝，“如果考不上，太空我是上不去了，航天器也轮不到我去搭建了。我还不如自己搭几个模型自己玩。你呢？”
　　乔一燕理直气壮地叉腰回击道：“我当然就是考H大，谁要考北大，它眼巴巴地求着我，我也不会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乔一燕突然之间变得一点都不在乎何佳航，甚至她的一举一动给薛颖然的感觉尽是她与何佳航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乔一燕已经知道了？
　　刚才彷佛不存在的任若琪悄声打断道：“听旁边的人说现在小礼堂有一场H大的宣讲会，我们可以去听听。”
　　听到任若琪的话，乔一燕才侧过头看了看，发现薛颖然的存在，霸道的气息立即消散，她掩不住心中的欢喜：“你怎么在这？”
　　“刚刚跟你打招呼呢，你都没有听见。”薛颖然假装有点生气地说，然后拉着任若琪向前介绍道，“我的好朋友任若琪，这个是乔一燕，那个是任远航，是她的……”薛颖然突然忘了他们一长串的亲戚关系，乔一燕熟练地补充道，“七姨儿子的媳妇的二叔的侄子。”
　　“我们都姓任，怎么我们没有亲戚关系。”任远航自来熟地跟任若琪交谈起来，又欠揍地说上一句，“反而跟这个男人婆有亲戚关系。”
　　乔一燕瞪着眼，威胁地说：“你少说一句话是不是皮痒了？”
　　任若琪挡在他们俩中间，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她先前问了，但没有人回答的问题：“有人想去看H大的宣讲会吗？”
　　“可以去看看，听说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很多人都去H大，一般都是像我这种成绩的。”乔一燕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尽是失落，喃喃道，不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同别人说。“我班级倒数第十三。”
　　“我倒数第十五。”任若琪也是悲哀地报出自己的名次
　　“看来我们同病相怜，我班排名也是倒数第十三。”虽然许久未于乔一燕相见，但薛颖然像是安慰相熟良久的老友那样，拍了拍她们俩的肩膀，“其实也还好，尽力就行，考不上大学，就去复读。”
　　“各位先不要怎么悲观，我们还有一百二十多天，奇迹还是会有的。”任远航异常乐观地安慰，“所以我们先不要放弃，但是宣讲会还是要去看的。”
　　随后薛颖然一行晚到的人悄悄溜进漆黑一片的小礼堂，抬头便能看到舞台上已经在播放着视频了，前排早已坐满了人，他们几个只能在大后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视频里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在充满阳光的草地上聊天，校园一隅里悠闲地散步，在人群密集处弹吉他唱歌。
　　薛颖然心中不由地向往，听着他们那些鼓舞人心的话语，似乎恨不得马上冲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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