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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包
薛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下来滚到一片高粱地里,庄稼已经打过了,只剩下光秃的杆和枯黄的叶,扎得她脸疼。
她挣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匹浑身是伤的马也侧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
“好马......”薛茸走上前摸了一通马肚子旁的褡裢,从里面翻出个油纸包来,打开看是一小块熟肉,被颠簸得有些烂糟糟的。
星星在夜空中亮得很,照得大地明晃晃,薛茸撕着肉吃,抬起眼睛找月亮,想判断下这会是什么时辰了,但可能是被云给隐住,那皎洁的月怎么也找不到,黑皮肤的少女心中并未有太大的惶恐,虽说她并不参与水党机要之事,这段日子以来都是由栗先生为她传递消息,真要问她此刻如何联系旁人,薛茸还说不上来。
她几口吃完肉,拼尽全力把死马往高粱地里拖去,想尽力模糊自己留下的痕迹,试了几次还是拖不动,就无奈地放弃了,拽下几片高粱叶子随手扔马背上:“我走了!”
薛茸刚刚跑得太急,此刻身上只有一把短刃匕首和那丑香包,就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顺着路边走了,只要有路,肯定可以寻访到村落或是镇上,到那个时候她就有吃有喝,而之后的事也不急,那马应该在路上拐了好几次弯才甩掉后面的官兵,所以这会儿前方的路她压根就不认识。
可她一点也不怕。
*
景瑛立在个大灯笼下看书,晚上他有点困了,带着琉璃镜都觉得眼前有点昏花,索性披衣起来走走,驻足到此。
殿内地方大,放了火盆也有点寒风逼人,太后之前来时还埋怨过下人,怎么好端端的弄如此冷清,雪洞似的寒酸,内务府总管跪在地上满脸愁容,说是陛下特意交代了,衣食供给,都不要太过饱暖。
周太后那日嘴上体贴过后,破天荒地叫贴身嬷嬷给景瑛送来参莲粥,还捎来句:“药食同源,陛下圣体初愈,定要谨慎自养,方有裨益。”
自此后,每晚景瑛读书时,总能收到太后那边送来的吃食,有时是赤豆小米粥,有时是一碟如意松瓤卷,小皇帝客客气气地收下这份熨帖,往太后宫里走动得也多了起来。
仿佛在周悬离开后,这母子二人的情分亲近了许多。
也不是没有过恩情的,毕竟幼时就抱到太后膝下养着了,他那时毫无储君的机会,长得团团可喜,自然招人喜欢,太后对他的读书习武并不严厉,就和气地看着他玩,由着他的性子。
这天晚上,和着那热乎乎的牛乳雪耳糖水送来的,还有周悬的信。
松烟一路小跑进来,说话时嘴上还呵着热气:“万岁爷,刚刚快马加鞭收到的!”
景瑛横了他一眼,嘴上说:“你急什么,慌张成这样。”
话音刚落,就把那本厚厚的前朝通鉴撂在桌上,接过信在灯下拆开,细细看了,第一封的内容很多,大致讲了他到晋阳后的见闻和安排,觉得董泽军中似乎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隐情,正在查勘,然后就是自己被当街行刺,可看出此地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多么暗潮汹涌。
景瑛面色未变地把行刺那几句又看了会,把信放下,拆开了第二封。
这一封的字迹更为娟秀,里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臣周悬一切安好,愿陛下多加餐饭,臣定早日而归。”
景瑛的心突突跳着,把信拿在手里问松烟:“他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松烟嘿嘿笑着:“周大人不是说,到时候会回京城过年吗?”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功夫......灯笼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少年脸上的颜色都好看了几分,但他的神情略微不安,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琉璃镜后面垂着,若有所思。
对,周悬是跟自己说过,腊月间就会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然后回来过年。
他那时眼睛还没好,被刘荣弄得暂时失明,本来以为第二日就好了,忽听得对方说要去往千里之外,就硬着嘴笑,说你尽管去罢,我这里你放心。
到底还是有些委屈。
是怕第二日相见太过尴尬吗?晚上景瑛从自己衣服上扯下块布条,歪歪扭扭地绣了个小香包,他从未学过这等针线活计,又别扭得不行,眼睛看不见,还不好意思让旁人知道了,就发了通脾气把奴仆全赶出去,自己趴在床上绣。
松烟去拾了小花园的木芙蓉花瓣,都风干在了枝头,还余一点的清香,小心地用帕子包了一小兜,心惊胆战地站在旁边,看景瑛再次给自己手指戳了个血洞。
“给周大人保平安,”景瑛把花瓣放进去,又掺了点艾草,最后的褶皱处缝得他满头大汗,细长的手指笨拙地打了个结,用牙咬断了,才终于露出点得色,“如何?”
“陛下心灵手巧,定要把周大人感激涕零!”松烟看着那个歪歪曲曲的香包,义正词严。
景瑛心里挂念着周悬那句一早就走,整晚都没睡好,趁着天色未亮,太医院的人还没来,就给海公公吩咐了,密令周悬进宫,有话要交代。
当时周悬还以为景瑛的眼睛好了呢,步履匆匆地进来,刚提着衣角跪下,就被对方扯过去,往手里塞了个东西。
“朕刚做好的香包,”看不见别人表情的景瑛格外脸皮厚,“怎样?”
周悬看向自己的手心,不怎么像个香包,倒像个歪歪扭扭的猪肚子。
他怔住了,抬眼看向对方:“陛下这是......”
“保平安啊,”景瑛背着手赤脚坐在榻上,“怕你被我吓着了,弄个小东西给你收收魂,一路也能顺遂点。”
周悬哑声笑了:“没想到陛下还有这样的手艺......伤着了吗?”
“嗯。”景瑛小声应了,把手伸出来给对方看。
白净的手指上赫然几处针痕,已经抹过药膏了,仍有点斑斑血迹,可怜巴巴的。
他原以为周悬会接过自己的手,满怀期待地举了好一会,却只听到对方淡淡的声音。
“......陛下千金贵体,不可如此损伤的,”周悬顿了顿,“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定当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他盯着景瑛的脸看,一张漂亮的脸,少年刚刚略带得意的神色慢慢沉了下来,笼上层明显的失望。
那双受伤的手却没有收回。
而是再次摸向自己薄薄的眼皮。
“你不必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景瑛低低地笑了,“我知道你怕,把我当做小孩看,可小孩也会长大,也会生出不肖的心思。”
“从小到大,太多的东西都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我没有选择或者拒绝的权利,”景瑛的手指顺着周悬的眼睛往下摸,慢慢描着他五官的轮廓,“生在帝王家,被当做棋子博弈,最终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我是有不甘心,但又不敢真的吃苦,前两年只能逮谁咬谁,其实我也很怕,怕这些你们又放弃我了,把这些塞给我的东西全部都夺走。”
“但是,我的就是我的,”景瑛摸到了周悬的嘴唇,又凉又薄,“我想明白了,这次想要了就一定去争取,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认了,所以.......周大人,多有得罪。”
“你不过来,我就自己走过去。”
他放下了手,刚刚的伤口敏感得要命,那凉而滑的皮肤刺激得他指尖战栗,胸口隐隐作痛。
再蠢笨的人,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了。
只是之前不愿、或是不敢去揭开这一层遮羞布罢了,眼前的小瑛子已是翩翩少年,长得比自己高大俊朗,宽肩窄腰,虽说骨骼初成,被腰带勒出盈盈一把腰,但明媚的五官和尖利的牙齿,昭示着他迫不及待长大的野心。
野心大到,那明明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闪出了灼灼光芒,像要把他扒衣吃净,一口吞掉。
周悬心如擂鼓,他不是懵懂而未经人事的少年,刚开始对于景瑛的别扭只当是神志不清,直到那晚月下醉酒的亲吻,他才暗叫不好,未及多想就本能地逃跑,安排下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怕了。
居然怕了。
他在怕什么?
昨夜里景瑛赤脚踩在自己的衣襟上凑过来,那光洁的足仿佛同时踩在他的心尖尖上,滚烫的嘴唇羽毛般落在眼皮,周悬喉间干涩,被烧得手指都蜷缩起来,下一刻被对方轻轻推了一把,说尽管去吧,才清醒过来,落荒而逃。
周悬一夜未眠。
他捏着那个香包,伶牙俐齿的周大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从耳畔到脖颈红得要滴血,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失态,一边庆幸不会被景瑛亲眼瞧见这个窘迫模样。
而另一种更为隐秘的念头升腾出来,真的要走吗?
是为了查案还是逃避呢,你真的分得清吗。
不走好不好?
这个念头小蛇样地咬着周悬的心,他看了会景瑛那张期待的脸,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像胸口似的起伏:“我......我过年前就回来。”
“好,”景瑛平静地看向他,“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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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看来,我等你是句很美的情话
尤其是当小狗圆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说的时候
小奶狗变成小狼狗的过程,也是认清自己和坦然接受的过程,这个模样的景瑛,周悬还真招架不住了
接不住的话就只有——逃跑
但,逃避可耻而无用嘿嘿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