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到我们终于离开了云州，忽日烈仍在痛哭。
　　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心情也不平静。初见时伶俐可人的北戎公主，最终陨落在了云州这片她的故土上。
　　可有人会为她收拾尸体？

　　北戎的山脉延续着大周的气势，逐渐又演化出自己的形态，四周逐渐平阔，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宽广平原。
　　必铎行在前方，看得出他身手敏捷，轻功不低。
　　我见忽日烈有些支撑不住，便出声要求大家停了下来。
　　必铎停了脚，道：“前方锦州驿站有快马，我们骑上，明日太阳西落前，便可到盛京了。”
　　因我们速度快，已将很多流民甩在身后，但也偶有几人从我们身侧走过，他们也朝着锦州与盛京的方向，与我们一致。
　　与大周流落至洛都的难民也一致。
　　忽日烈喃喃道：“若是我没有更改药的份量，她便不会死。”
　　他所言非虚，若不是他，阿日那恐怕此时才将将醒来。
　　小白也道：“人算不如天算，也罢，是她咎由自取。”
　　必铎则道：“王子殿下，不要忘了你的使命。赵大人与吉良将军，可都因你而死。”
　　忽日烈随即挥手让必铎不要再说，他道理都懂。我想这些道理，或许忽日烈儿时就已懂了。
　　小白靠近我耳语道：“这个必铎，需要留意。”
　　确实，必铎此人，一定不止是个普通线人，他武功不俗，心思缜密，在云州城扮猪吃虎这么久安然无恙，若是算计我们，可够得我们招架。
　　此番深入北戎，到底能与我守望相助的，也就只有小白。
　　休息片刻，几人又重新出发，必铎仍行在前方带路，忽日烈则沉默了，他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锦州驿站，必铎特意挑选了四匹黑马，他说这是大周的河曲马，脚程快，持久性也好。
　　刷马时他问我：“你们与我一样，是杀手？”
　　“嗯？”
　　“刚才你们二人在算计我。”
　　“当然不是。”
　　他笑了笑，又喂马吃了些草料，接着道：“你们若是杀手，也当明白，杀手只是工具，我是，你们是，阿日那也是。什么胸怀天下，仁义道德，在杀手这里一文不值。”
　　在杀手眼里，要杀什么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理由，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我第一个杀的人，蓬东府的老兵。
　　我第一个在洛都杀的人，礼部侍郎李元忠。
　　“出发吧。”我冷冷道。

　　几人快马兼程，第二日终于到了盛京地界。
　　这里的风貌与云州差别就大了，这里多是草原，建筑风格也变得具有北戎民族特色，出现了以泥土与石头建造而成的房屋。木质房屋仍是主流，但外观更多样，出现了圆顶或是锥形的结构。
　　这里也比云州安定，平民们脸上有少见的平静。牧民在草原上悠然放牧，商户们也热情的打开门做着生意。可再过阵子，流亡的难民到了此地，便会席卷着一些战场的气息侵袭而来。到那时，这副安定恐怕不再。
　　已经整整一天了，云州的战事又是否已经平静下来？

　　到了日落十分，我已可以看到岿然屹立的盛京城门，忽日烈呆滞的目光中，也终于多了几分神采。我见到城门自有一股磅礴的气势，给人安稳坚定的感觉，仿佛它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王权的力量。城门内外有不少行人往来，井然有序。我们也下了马，牵着马准备进城。
　　必铎拿出几张布交给城门守将，布上潦草写着些字，我看不清是什么，但他很顺利就领我们进去了。
　　他可真有办法。
　　盛京集市有些热闹，这副热闹之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自从来了北境，见到的多是破败萧条之像，反倒对眼前这副热闹有些不适。
　　必铎靠近我，道：“盛京城里，还有忽日辉的势力，我们得小心。”
　　这情景似曾相识，哪座王城不是暗藏杀机。
　　“我们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宫，入了夜，这附近游荡着的，可都不是好人。”他补充道。
　　他领着我们去驿站交马，驿站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裹着一条棕色头巾，皮肤黝黑，显得十分干练。
　　知道我们是从锦州来，便向我们询问战争的消息。
　　他道：“王子殿下率军出征大周很辛苦，可惜我只能养养普通马匹，不然，为朝廷提供战马是何等幸事。”
　　我这才听出，他是好战一派，便出言问他为何。
　　他答：“弱肉强食，到处都一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
　　其实朝廷诸事，确实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盛京的结构与洛都有些相似，却没那么复杂，我们走过两条热闹街市，又走过两条长阳大道，便到了北戎的王宫跟前。
　　这王宫却与大周极不一样。从宫门开始，便不如洛都皇宫那么气势磅礴，墙上色彩也更多样，墙头有一些彩色格子的图案，显得整个基调更明快。我从宫门向里看去，整个布局也缺少一种严谨对称的威严。
　　必铎带着我们绕到了东门，他在一旁等了等，似乎是在观察四周的情况，随后他便走到宫门口，拿出了那块圆形的黑铁。
　　黑铁一出，我们一行人的身份算是亮了出来。
　　我静静的观察着宫门内外的情况，我们四人没有一人说话，全都神情严肃。
　　再然后，宫门守兵为我们开路，我们四人得以进入王宫。走过这条长且有些局促的宫门，里面的景象就豁然开朗一点。
　　一座金色穹顶高耸的大殿立在宫门的广场之后，六根胡桃木色的两人合抱宽的柱子在正面撑起整个大殿，柱子上又镶了金箔，展现出王权的威严。正殿四周则都是矮小一些的偏殿，样式与大周的阙楼类似，呈散落状似簇拥着那中心的建筑。
　　我想，那中间的穹顶大殿，应当是汗王议事之处。
　　王宫的路面由岩石打磨而成，平整而严肃。我们四人跟着守兵走过广场，朝着中间的主殿前去。
　　小白给了我一个手势。
　　那是我们惯用的手势，用于提示危险。
　　汗王既然被人软禁，哪还会在前方的大殿里。这守兵居然不慌不忙，也不问什么，径自带我们过去。
　　这方有些宽阔的广场，将我们完全暴露与敌人的视野之下。
　　而敌人，分明躲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
　　“嗖！”一支暗箭射来。
　　我踢开忽日烈，拔出剑来。
　　小白与必铎也早有准备，他们拉起忽日烈，往一旁的偏殿避去。
　　带路的守兵被小白刺死。
　　“必铎！怎么回事？”小白怒问。
　　“宫中还有忽日辉的势力，我说过了，先躲起来，等待援兵！”必铎说完，便带着忽日烈继续往前。
　　“小心！”小白将我扑倒，刚才那一箭好险。
　　“到底有没有援兵？”我心中不禁疑问。
　　由不得片刻迟疑，我与小白继续躲避来箭，一路抵挡，又杀了几人，才好不容易躲进了偏殿里。
　　“必铎，你说的话可信？”我问。
　　“当然，护卫汗王的士兵肯定在附近，只不过要等待号令才会集结。要是整个王宫都是忽日辉的人，我们已经成了人肉靶子。”
　　忽日烈仍然沉默着，眼神却无比坚定。
　　这里是一间祭祀用房，屋里挂着许多长幡，里面还供奉着一座金身雕像。那雕像金光灿灿，眉眼温柔，却不知为何，头顶有一只猎鹰栖息，猎鹰眼神犀利，有些凶恶。
　　“这是？”
　　必铎道：“这是我们北戎的力比神。”
　　“他头上为何有一只鹰？”
　　“传说鹰是力比神的救命恩人，力比神修行途中，一直带着鹰。到现在，人们早把鹰与力比神看成一体。”
　　幡布摆动，四周顿现杀机。
　　小白啐了一口，道：“你们的援兵来的有些慢。”
　　他说完便出了一招，将幡布割扯断，他的力量连带屋顶也随之崩溃，琉璃瓦掉落下来，还滚出来两个北戎士兵。
　　他们摔的不轻，瞬间动弹不得，小白便上前去，将他们手中的暗弩破坏，又问道：“你们是忽日辉的人？”
　　那两人没有回答。
　　诺大一个王宫，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侍卫。
　　小白用剑抵住其中一人的喉咙，问道：“盛京是谁管你们？”
　　这时，另一人竟掏出一把匕首，朝小白刺去！
　　匕首寒光一闪，小白躲避不及，被擦到了右臂。
　　他随即挥手一剑，那偷袭之人便没了鼻息。
　　“大意了。”他叹道。
　　他给了我一个眼神，要我注意门外还有多少人向此地集结。
　　此时另一个人被小白定住穴道，眼里却没有丝毫惧色。
　　忽日烈忽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拾起了那把匕首。
　　他幽幽道：“你们都是真的想杀我。我平日，可有亏待你们？”
　　那人仍是没有回答。
　　“阿日那已死了，你们知道么？”
　　这时那人眼里闪过了一丝震惊，他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你杀了她？”
　　忽日烈摇摇头：“我自诩一生从未杀人，但阿日那却因我而死。当日她加入你们这个组织，我就该阻止，我既当日没有阻止，已然为恶，不如今日，我就更恶一点。”
　　忽日烈的眼神狠辣起来，我默默观察着他的变化，他眼中已然含了泪，他将匕首刺进了刺客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喷到他的衣服上，他的脸上，甚至嘴里。
　　他的眼泪流下，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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