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零

　　晚上九点，大门准时打开。

　　祝与刚落下最后一笔，就瞧见祁萧倚在前门，面若桃花地看着她。

　　她收好记录，拎起包和水杯，走了过去。

　　祁萧拉开副驾驶的门，祝与坐上，动作一气呵成。

　　祝与周身疲惫，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祁萧扫了祝与一眼，从后座扯过一条薄毯，盖在祝与的腿上。

　　“倒也不必这么周到。”祝与说。

　　“应该的。”祁萧说完，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这一晚，祁萧没再停留，老老实实地走向自己家门。

　　祝与对于祁萧的识趣十分满意。

　　门打开的瞬间，她闻见家里充斥着浓郁的檀木香，当即打开窗户散味。

　　之后的生活，祝与公寓学校两点一线，整天围着课题转。

　　祁萧充当着保姆加司机，踩着点出现在祝与面前。

　　研究进行得并不顺利。

　　数据总是卡在某个编程上，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手误，但这种事时常发生，短短两个月，居然出现十多次。

　　负责编程的人名为何婷，三十多岁，打从祝与第一天来就看祝与不顺眼。

　　祝与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没问题，而失误还总出现在何婷身上，饶是她脾气再好，也不得不怀疑何婷是故意给她下绊子。

　　这日，她看着屏幕上乱糟糟的数据，余光扫了一眼何婷。

　　科研室里都是博士生，算上祝与统共四个人。

　　祝与不喜欢当众拆台，显得她斤斤计较，对谁影响都不好。

　　“我来吧。”祝与说，“你们先去忙别的，数据出来我们再往下进行。”

　　她接过何婷的活，手指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

　　这一项数据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后续研究的进行。祝与不能松懈，每一步都编得小心翼翼，她手疾眼快，只需匆匆一扫便能看出问题。

　　祁萧拎着午饭进了科研室，发现祝与不在她之前的位置翻文献，而是坐在电脑前敲打。

　　他走过去，放好饭盒，目光落在祝与纤长的手指上。

　　那一瞬间，祁萧生出了错觉。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大三那年，祝与按照他建出的模型进行编程，手指从没停过，样子特别迷人。

　　他坐在椅子上，祝与没发现，继续手上的动作。

　　祁萧是万万不敢打扰的。

　　编程错了一步，不仅之前的努力白费，之后的工作也毫无意义。

　　他单手撑头，盯了祝与一小时，祝与的动作才停下。

　　屏幕上，数据不断演出，祝与刚松出的一口气，在瞧见祁萧的痴.汉脸时，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惊叫一声，向后挪了一下，说：“你怎么没动静啊？”

　　“你不是在编程吗？打扰的话，你会分心吧。”祁萧拆开饭盒，习以为常地将饭盒摆好，亲手呈上筷子。

　　祝与接过，开始吃饭。

　　说来也怪，祁萧给她送了两个月的饭，却没有一顿是和她一起吃的。

　　她不由得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祁萧眼中精光乍现，说：“吃过了。宝贝，你怎么关心我了，是我今天做的饭特别好吃吗？”

　　“怕保姆饿死，我以后没饭吃。”祝与说完，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饭。

　　“怎么可能，我肯定死在你后边。”祁萧说，“我还没娶你呢，死了不值当。”

　　祁萧的情话，祝与选择保持沉默。

　　这两个月里，祁萧几乎每天变着法地说这些有的没的，祝与听得头疼，更不知道如何回应，干脆沉默不语。

　　“你今天怎么编程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祁萧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别给我添乱，就是在帮我忙。”祝与说，“数据一直有问题，这块比较重要，我就亲自上手了。”

　　“又有问题？”祁萧拧起眉，“这都出多少次问题了，每一次都是你善后，真把你当免费劳动力呢？”

　　“遇人不淑。”祝与说得云淡风轻，“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去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我听听，帮你看看方案可不可行。”祁萧向前凑近。

　　“谈。”祝与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嘴。

　　祁萧嗤笑一声，说：“是你的风格。”

　　“要不然呢？揍一顿？”祝与补好口红，红唇微抿，“我跟你可不是一个风格。”

　　“这叫互补。”祁萧收好饭盒，说，“两个人在一起，性格互补才合适。”

　　“你觉得邢瑶和韩翊互补吗？”祝与偏头看向祁萧，“两个炸药桶，相处得多好。”

　　“那是个例，不能以偏概全。”祁萧对上祝与的视线，桃花眼挑起，“我觉得我们俩，特别合适。”

　　“别，攀不起。”祝与怼得毫不留情，“祁萧，你学过概率论吧？如果按照星座，我们匹配的概率是百分之零。”

　　“宝贝，我研究的方向就是概率。不看星座，我们匹配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祁萧捋着祝与的长发，说：“没有谁像你一样，能把我勾得命都快没了。”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祝与转过头，发丝从祁萧的指缝间溜走。

　　祁萧捻捻指腹，轻笑一声：“无情。”

　　祝与没应，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导成文档保存，又保存进自己的U盘备份。

　　“晚上就在这等我，哪都不要去。”祁萧拎着饭盒站起，“我今天要把论文提交，会晚一会。”

　　“没关系，我兴许会比你更晚。”祝与没仰头，“没有你，我打车也可以回家。”

　　“但是你看不清。”祁萧盯着祝与黑黢黢的眸子，“乖，在这等我。”

　　祁萧说完，顺势摸了摸祝与的头，不待祝与反应，便离开科研室。

　　祝与将数据甩在桌上的时候，何婷面上可谓异彩纷呈，脖子也不禁向后缩了几分。

　　“数据在这，研究继续。”祝与说，“我的研究思路肯定没错，各位的任务也一定要仔细，否则某一步失误，就可能耽误很长时间。”

　　说完，她故意瞄了何婷一眼。

　　何婷依旧不拿正眼看祝与，但下午张扬跋扈的气势收敛不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实实打代码。

　　祝与仍在思索怎么对何婷开这个头。

　　换做别人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邢瑶，铁定二话不说，先来几句脏话加黄.腔长气势，凭着伶牙俐齿怼得对方哑口无言。如果是祁萧，铁定暗中筹谋，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玩得比谁都阴。

　　可这两种，哪个都不是祝与的风格。

　　她只会讲道理，脾气好是她最大的优点，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会轻易生气。

　　科研室的其他两位博士早就离开，留下祝与何婷独处。

　　适时，何婷捧着一个高温杯回来，盖子放在桌面上，杯口散发着水汽。

　　祝与难得在九点之前停笔，思索再三，她走到何婷身边。

　　何婷的桌面上骤然蒙上一个阴影，仰起头，发现祝与正俯视着她。

　　“又啥事？”何婷的语气不耐烦，眼神却率先败下阵。

　　“聊聊？”祝与靠着桌子，“说吧，我哪惹到你了。”

　　何婷没料想祝与会说得直截了当，腾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阴阳怪气道：“你这是什么话？研究还指望你呢，你是老大，要惹应该也是我惹你吧？”

　　“你的确惹到我了。”祝与不可置否，歪着头看向何婷，“编程出错，一次两次就算了，太复杂的我也理解。两个月了，研究连四分之一都没进行，你知不知道你编程出错，王哥的数据怎么处理，小周的报告怎么生成。你不是在耽误我，是在耽误杜老师，在耽误整个团队，在耽误你自己！”

　　祝与的语气杂着怒意，眼神更是凶狠。

　　何婷咽了口口水，说：“少埋汰人了，我编程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你的思路有问题？”

　　“不可能有问题。”祝与反驳，“至少研究到现在，所有的结果都和我预想的一样，可你的编程频频出错大家是有目共睹。”

　　祝与稳住气息，继续说：“何姐，我叫你一声姐，你起码有个当姐的样。我的确在临州大学就读，是杜老师搬来的救兵，但是你也得问问这是什么原因吧？我没瞧不起任何人，相反，我还希望能把这个研究做好，否则到时候交上去的报告乱七八糟，呈现的论文空口无凭，你觉得这好看吗？”

　　何婷气得嘴角直抽，被戳心窝子的感觉，谁都不好受。她也不顾得团队精神，高声道：“是是是，你天资过人，你高人一等，就你最有本事。你读博第一年，你知道我第几年了吗？”

　　她扯出冷笑，说：“我28才考上博士，今年都读第六年了，一直没拿出像样的论文。这个研究我绞尽脑汁，都没拿出一个像样的方案，到你手上三两下解决了，我上哪说理？”

　　祝与扶了扶额，觉得何婷莫名其妙。

　　“我不也是在帮你，难不成我还有错了？”

　　“你当然没错！”何婷声音更大，“你没体会过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吧？凭什么我要在你这个小丫头手底下做事？”

　　果然，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没法沟通。

　　祝与果断放弃，想越过何婷回到自己的位置，却被何婷推搡回去。

　　何婷个子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却很敦实，这一推，差点没把祝与推倒在地。

　　祝与扶着桌子，瞧见何婷双手叉腰，嘴里喋喋不休。

　　“杜秋就是让你来寒碜我们的！一个破研究，我们还能搞不出来？非得请个外援，搞得像为我们好，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

　　祝与没想到何婷开始蛮不讲理，说：“杜老师也是为你们好，你这么说她不合适吧？”

　　“放屁！”何婷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和研究概率那个眉来眼去，长得挺纯倒挺会勾人，回来就钓了个富二代，你还有什么本事没露出来？！”

　　一扯上祁萧，祝与就不想再和她争辩了。

　　她和祁萧那些事，一时半会都讲不完。

　　她翻个白眼，转身走向门口，想去顺顺气。

　　“我今天非得给你点教训！”

　　祝与闻声扭头，瞧见何婷拿着个保温杯，直接冲向她。

　　祝与还没反应过来，何婷的手臂扬起，热水倾泻而出。

　　祝与下意识闭上眼，双手挡在面前。

　　原以为的灼热感没有到来，反而，她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嘶”的一声。

　　保温杯掉在地上，哐啷哐啷的。

　　祝与看着祁萧扭曲的五官，内心七上八下，喊道：“你没事吧？”

　　祁萧摇摇头，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挣脱祁萧的怀抱，看向手足无措的何婷，吼道：“你他妈疯了啊？！”

　　祝与捡起地上的保温杯，不偏不倚地砸向何婷的大腿。她瞪了何婷一眼，说：“我明天再跟你算账。”

　　她冲进科研室，拿上包和水杯，催促祁萧离开。

　　那杯热水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

　　祁萧绷着背，强忍着疼到了医院。

　　他褪去薄薄的短袖，脊背上一片通红，甚至生出了两三个水泡。

　　护士给祁萧上药，祁萧咬着唇，额上冒着冷汗。

　　待护士离开，祝与才敢去看伤处。

　　“你傻啊？”祝与说，“遭这么个罪你舒服了？”

　　祁萧面色惨白，强扯出笑说：“我要是不挡，你不就破相了吗？”

　　他牵住祝与的手，蹭了几下，说：“我那么好个媳妇，可不能毁了。”

　　祝与心酸。

　　她摸了摸祁萧的背，说：“我明天给你讨公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祁萧此刻特别乐意当狗，摩挲着祝与的手掌，说：“我媳妇对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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