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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仁慈
人未动,风声先起。
李司南不答那人的话,她一勒马缰,就要从人群中冲出。
就在这时,风声鹤唳,一支利箭越过身后的墙头从李司南的脸边呼啸飞过,径直钉在了一个壮汉的胸前。
紧接着,对面的房顶上飞身落下十几个刺客,他们手握利刃,冲向李司南。
登时,本督府门前一片大呼小叫,几个守门的鞑克武士跑了出来,大声呵斥着流窜的百姓。
趁此机会,李司南猛地一抽马鞭,掉头就跑。她跃过市集小摊,撞翻了破旧的木棚,将那两伙缠斗在一起的人甩在身后。
然而此时,一人一马挡住了李司南的去路。
“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熟啊!”图日西一拉帷帽,露出了他那张俊朗的脸。
李司南一惊,回头要去看追兵。
“跟我走,不必怕他们。”图日西放下帷帽,翻身上马道。
李司南一把拔出佩刀,刀尖直指图日西的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图日西弯腰抚胸行礼道:“我是来救你的人。”
此时,刚刚拦住李司南的几个壮汉已越过刺客,向这边冲来。
“小娘子,我的人已经快要抵不住了,你还是赶紧和我走吧。”图日西说道。
“为什么救我?”李司南大声问道。
图日西抬手一请:“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李司南咬了咬牙,她收起刀:“带路。”
图日西藏在帷帽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他一夹马肚,领着李司南钻进了一条小道。
白凉城本就不大,它依山而建,除去半山腰上白石堆砌而成的行宫,市井门户并不多。
但图日西却在此处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院子紧紧贴在山脚下,抬起头便能望见那巍峨的宫墙。
李司南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行宫一角。
图日西走到了她的身边:“我已令下人安排好了房间,换洗衣物、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李司南瞥了图日西一眼:“这位官爷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借宿在这里。”
“小娘子怎么知道要喊我‘官爷’呢?”图日西含笑问道。
“你穿着不凡,不会是寻常百姓,你手上的碎骨珠链子也不是普通富庶人家能有的,而且,这手链上还有莫英花的骨雕,所以,你一定是王庭来的。”李司南说道。
图日西听完,笑而不语。
“你为什么派人跟着我?”李司南接着问道。
“很简单,”图日西边说,边把李司南引进院中,“因为我就是圆日会中的人。”
李司南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图日西笑了笑:“这位小娘子,你别紧张,我虽为圆日会中人,但我并不为圆日会做事。”
李司南握着刀柄,满脸狐疑。
“小娘子看着面善,不像是会招惹江湖中人的女子,能否给我讲讲,圆日会为什么要追杀你吗?”图日西问道。
李司南站着没动:“你先把你的底细交代清楚,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图日西眉梢一挑,他应道:“没问题,那小娘子请上座,我来看茶。”
李司南卸下佩刀,坐到了图日西的对面。
“小娘子曾说自己久居广宁府,所以大抵对草原上的事不是很清楚,”图日西笑着说,“鄙人家姓旁勒阿雅,乃是前朝阿雅王的旁支左脉,家中有才能之人世代为官。至于我……我就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
李司南没动声色,她知道自己果真猜对了,面前这人就是旁勒阿雅家的贵族。
“我的伯父在上离城破后,被迫降给了柘木儿王,但他老人家心系前朝国君,因此与曾经的海日卫长呼格楚一起暗中谋划圆日会之事。不过嘛,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图日西说道。
“你是圆日会中的人,又是柘木儿王善待的前朝权贵,何必插手我的事?”李司南冷冷道。
图日西一笑:“小娘子错言,我虽然是族中子弟,但自幼不好学习,整日最喜欢游山玩水。那柘木儿王便赐了我一闲差,叫我去替他种花养草。”
李司南一挑眉:“那就更奇怪了,你不过是个替柘木儿王种花养草的富贵闲人,又为什么要和圆日会对着干呢?”
“因为我好奇,”图日西往前一探身,“我曾下中原游历数载,结交天下能人志士,与江湖豪杰把酒言欢,而小娘子你一把双刀走江湖,身前身后清风磊落,这样貌正和我心意。因此,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李司南一脸戒备地看着图日西:“就这么简单?”
图日西嘴角一抬,他道:“那小娘子你以为我所图何意呢?”
“我以为?”李司南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以为,你已经野心勃勃到想要当鞑克八部的王了。”
图日西笑容一僵,但他很快便从容道:“小娘子你能帮我成为鞑克八部的王吗?”
李司南下巴一扬:“帮你?我要是有这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八部落的王?”
听到这话,图日西顿时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李司南见状,往后一靠:“不过,如果我真的能帮你坐上八部落的王位,你拿什么回报我?”
图日西摸着下巴,感叹道:“你这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却已经有胆子和我谈条件了。”
“不然呢?”李司南扬声道,“那圆日会到处围堵我,说明我非常人,而你要想我帮你,自然得给出我满意的条件才行。”
图日西一点头:“这话有理,只是……我并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不多,”李司南声音清脆,“只有一个人罢了。”
“一个人?”图日西不解。
“我想要你帮我找一个名叫耶兰?阿鹂的女人,她曾经是王庭中的侍女。”李司南说道。
图日西短暂一怔。
“好了,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李司南拿着刀,起身道。
“等等!”图日西追问道,“小娘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是什么?圆日会为什么追杀你?”
李司南回头一笑,她用鞑语道:“我以为你见我第一眼时就知道了。”
此时,牧流的硝烟还未散净,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城池之上,如天公垂首,阴云遮蔽。
梅竹青站在低矮的城墙上,默默地看着脚下那片残破不堪的陷坑,他收起折扇,兀自摇了摇头。
“人找到了?”原奉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问道。
梅竹青叹了口气:“没有。”
原奉淡漠地扫了梅竹青一眼,转身就要走。
“崇令,”梅竹青又叫道,“我的云桩在白凉城见到了一个与郡主年龄相仿的女子,那女子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劫下,后又脱身,现不知所踪。”
原奉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崇令,你说郡主她还会回来吗?”梅竹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原奉答道。
李司南到底会不会回来,原奉心知,她不会回来了。
璧心公主是草原的女儿,她生来就是要骑着草原的骏马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驰。原奉想把她关在深宅府邸中,又怎么能关得住?
“那现在怎么办?就任由她消失吗?”梅竹青问道。
原奉的目光落在了城墙下那巨大的陷坑中,他沉默了半晌,答道:“消失就消失吧。”
“可是……”梅竹青欲言又止。
他看着原奉那双无情的眼睛,把想说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刚刚暗线云桩来报,李司南在白凉城的本督府前被一伙壮汉拦下,随后又因刺客偷袭而得以脱身。她骑着马,带着文岫送的刀,跟在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后面,消失在了白凉城拥挤的市集中。
云桩说,拦下李司南的那伙人很有可能来自圆日会。
“圆日会……”梅竹青看着原奉的背影,低声道,“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你瞒着我此事,就像也瞒着我师父的事一样。”
牧流城外,亲卫营练兵场中,蔡昇点出了三百二十九个军士,其中大小都统不到十人,百夫长、伍长三十余名,剩下的还有一部分是已经脱下甲胄,归田躬垦的军户。能找出这么多人,已是蔡昇的极限了。
宋河站在一旁,手上抱着一摞编名录。他见原奉远远走来,便飞快地迎了上去:“将军,我翻遍了十多年前的征兵簿,关于蔡将军找出的这些人的记载已经很难找到了,尤其是当年收剿的山匪,根本没有记录在内。”
“不是没有记录在内,是被损毁了。”原奉答道。
“损毁?”宋河看了一眼蔡昇。
蔡昇低着头,不言语。
“在北幽,有关那些山匪的登记名录也均消失不见了,我查看过他们的军户编名录,当中几页被人整整齐齐地裁了下来。”原奉说道。
宋河不解:“为什么?当初剿匪收编难道不是众人皆知的事吗?”
“众人皆知的事下藏着众人不知的事。”原奉看向蔡昇,“就是这些人了?”
蔡昇听到原奉问话,赶忙抬起头答道:“是,是,只有这些了。”
“里面官儿最大的是谁?给我找出来。”原奉望向那片黑压压的军士。
“最,最大的……”蔡昇磕巴了一下,“最大的本属滕衙将,可他已葬身于那日的大火中,所以……”
“除了滕华年,没有其他人爬得像你一样高了吗?”原奉问道。
蔡昇浑身一凛,他怔怔地看着原奉不知该说什么。
“据我所知,当初收剿来的山匪有万余人,中间屡经战事、叛乱,剩下的大概还有四五千,”原奉顿了顿,“所以,你是在糊弄我吗?”
“属,属下怎么敢?”蔡昇急得直跺脚,“属下一方面记不起那么多人,一方面也和那些被老将军收编来的山匪不甚熟悉,况且其中还有一些人被分派到了极远的肃西……”
“好了,”原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蔡昇不要再说了,他冲宋河道,“把这些人以玩忽职守致使牧流辎重库起火地陷为名,分别派往肃阳、滦屏、季鞍,那些军户就不必动了,让他们留在牧流种地吧。”
见宋河领命离开,蔡昇诧异地抬起头:“将军,您不杀他们?”
原奉看向蔡昇:“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可是那火……”蔡昇迷茫道。
“入夜后,南营城镇口下一直无人值岗,只设北面哨,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原奉反问道。
“我以为……”蔡昇低头抿了抿嘴。
“我确实动过杀心,”原奉看着军士们三五成群地离开练兵场,直言不讳,“但他们说到底,也是我的兵。”
蔡昇默然,他缓缓舒了一口气,跟在原奉身后:“将军,那属下怎么办?”
“你也想去肃西?”原奉回头看他。
“不,不是,”蔡昇精神一抖,“属下的意思是……”
“你给我好好待在广宁,听到了吗?”原奉提声道。
“是。”蔡昇终于露出了笑脸。
他追上了原奉,蹭到原奉身边:“将军,你现在能告诉我双刀门是什么了吗?”
“江湖流派。”原奉答道。
“那他们怎么和咱们长鹰军扯上关系了呢?”蔡昇又问。
原奉加快了脚步,在甩开蔡昇前,他回道:“与你无关。”
“那将军您又为什么要烧塌辎重库?是因为这个双刀门吗?双刀门又和我们当初被收剿来的山匪有什么关系?”蔡昇伸着脖子问道。
当然,原奉一句话也没回他。
文岫不会想到,当年黎步造反根本不是因为文澈被诛,而是肃王诱导,利欲熏心。文岫也不会想到,在得知自己军中藏匿了无数随时都有可能叛变的军士后,原奉没有痛下杀手,他难得仁慈,甚至网开一面。就像文岫同样不会想到,原存山和原傅隋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祸患埋在长鹰军中,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心神不宁。
但原奉想到了,尽管有“三营兵变”在前,可他还是选择相信原存山,相信原傅隋,以及相信当年他根本就没见过几面的文澈。
他纵了一把火,但也只不过是纵了一把火而已。不管那夜有多少人看到了信物,这把火都足以烧退一切,因为长鹰军不会再有第二次“三营兵变”了。
而事实证明,原奉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这夜,他收到了原怀宁迟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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