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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你们的天下？”顾泽垂眼看了看那桌子上满布的柳叶，不由笑道：“你真心因为她不肯接受如今周围的各种女人吗？事实上翙澜就不错，你为何就不喜欢呢？”
翙澜是幻北水系兰海宫主守官，拥有纯正干净的海蓝色长发和细致嫩白的皮肤，清澈深邃的眼睛和修长的身材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人眼球。她从小和宋谨尘一起长大，和他有着一样的裙带背景，自小对宋谨尘便十分上心。只是宋谨尘除了和她是知己，从不越距。
“喜欢一个人还不够我忙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宋谨尘听到这个名字，有意一语带过，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展开：“今早瓶雨给了我一张名单。”
宋谨尘口中的瓶雨是幻北五位阶段理事之一，1500年前侵略惑明的战犯，炎海人，他们的宿敌。只是如今宋谨尘利用这个巧妙的身份和瓶雨走得很近，学她的功夫，听她的教导，意图从她身上了解更多炎海人的动向。
名单很繁复，密密麻麻打印着每个人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以及属性特质。
顾泽拿起来粗略地扫了一眼，神色忽然变了。
第一个名字便是瑾翊的，瑾翊紧接着便是逸露，战前就进驻灵界的惑明贵族，早在7年前惑明战场上牺牲的护天军统领秋苑浚的姐姐。再跳过几个他看到了煜冉。后面再有几个他都没有看进去，只看见籍贯那栏里几个大大的“惑明王朝”四个字。
宋谨尘和顾泽都不是惑明人，煜冉也不是纯正的惑明人，只是有个惑明翼族的母亲。然而他的头发和瞳孔都是纯正的黑色，全身上下全无翼族专属的棕褐色毛发，也从未伸展过自己的羽翼，原本这样低调的行径该无人知晓，瓶雨的名单却暴露了这一切的不可预知性。
煜冉垂眼盯着那份名单，问道：“瓶雨要采取行动了吗？”
宋谨尘摇摇头：“如今我倒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试探我，还是想让我帮她笼络新人。”
“可是这些……”顾泽指着名单上的一串名字道：“绝大部分都是些无名小卒，瓶雨该是连见都没见过一眼，又怎么能够精准地知道他们的灵能取向？”
“这也许就是她较之我们的高明之处。”宋谨尘显得有些心烦气躁，他胡乱抓了两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有时候得知一个人的灵能属性不见得面对面。看看每次考核详细记录就足够。五个阶段理事中，只有她时刻挪出一部分精力在新人身上。能塑造的就塑造起来，塑造不了的就毁掉，这些年来早已形成规律。”
“我原本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何必要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煜冉起身走近屋中取了三杯冰镇的蓝莓果汁直接堆放在桌上。
顾泽边握着杯子冰手，边说道：“瓶雨知道我们三人关系好，这样写仿佛有意要强调什么。”
煜冉讽刺地笑笑：“事到如今，她似乎还是想将惑明文化摒弃在这个世界中。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要这样对我们！”
宋谨尘的脸色很不好，他慢慢将那张名单撕碎，然后操纵风能将那些碎片一片一片地卷走，方才说道：“如果她要开始清剿，我决不与她善罢甘休！”
“你现在是真的恨她吗？”煜冉突然问了个很尖锐的问题，宋谨尘不由得一愣。
自他开始修习灵能以来就频繁受瓶雨的指点，十几年来和瓶雨的朝夕相处让他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瓶雨并不如1500年前他所认识的那样，狠辣、果毅，反倒淡薄世事，为人宽和。直到前两天瓶雨亲手递给他那份名单，从她眸子中不可掩饰的讽刺与嫌恶中他才突然醒悟，原来民族的纷争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瓶雨如今与他的和睦相处是建立在他不是惑明人的基础上。
然而他对瓶雨不能说没有感激之情，这些年来瓶雨教他的东西，甚至远远超过了1500年前他的父亲母亲，倘若没有这些记忆，他无可厚非会心甘情愿和瓶雨站在一条战线上。
但事实却总是那么讽刺，他目睹、甚至亲身参与了1500年前的那场血战，他清晰地记得被瓶雨斩杀的族人尸体遍布荒野，那澄澈如镜的江水被鲜血染得通红，连续流了数日都洗不净那漫天的血腥之气。
他深知瓶雨是嗜血的，只是若干年后的阴差阳错令他能有机会从瓶雨身上索取些什么，他说不好这究竟算不算一种补偿，但即使是补偿，比起她在惑明的土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这点付出也仅仅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宋谨尘有节奏地抬落着指节敲着茶桌，眉头紧锁着深深呼吸青草间的泥土味道，盏茶时间，他忽然抬起头来，指间的风骤然停止，释然笑道：“我如今是不得不恨。”
瑾翊在自己的守宫中忙不迭地练习暗器的投掷，以消磨漫长的黑夜。
自古以来，灵界各界的主守官便一直习俗轮番值守本界。梦图的惯例是自早六点至第二日早六点交班。瑾翊所守之日正是一轮内的第六日，灵界语称为woary，魔出。这一晚星象混杂，各部结界开启，很多被灵界视为肮脏之物的鬼魔新鲜出炉，空气混浊。瑾翊总会觉得有不少冤死之人幽怨地哭，听得她心中发毛。
手机不适时地响起，她集聚精力，将最后三枚针形的金属暗器整齐地插在门口的一根石柱上，这才整理了一下头发，接了电话。
“瑾翊！”玉赫的声音虽然很低，却夹杂着无限焦急：“我被宋谨尘困在总部第一会所西暖阁，你快想办法将他引开！”
“啊？”瑾翊刚打完暗器，脑袋一懵。总部的西暖阁是收藏一切灵法古卷的书馆，只有各界高阶理事才有资格进入翻阅资料。若是其他人贸然进入，那么就等同于谋反！
她此时有些疑惑。她不明白以玉赫的谨慎为何会无缘无故跑到那里。
“你……”
“先不说了！”
瑾翊有话尚未问出，玉赫便挂了电话。瑾翊有些尴尬地看看手机，终而放下。
宋谨尘有坚实的后台，威信颇高，但瑾翊这些日子和宋谨尘的交流中，发觉他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尚有一些毫不实际的理想和心思，而不像玉赫所言的甚微谨小。若真与玉赫斗法，他恐怕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特别是宋谨尘对人对事似乎都少有戒心，只恪守己职，只耳不听窗外事，若说宋谨尘将玉赫困在西暖阁，她倒更相信是玉赫将宋谨尘骗到西暖阁。
瑾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清楚地告诫自己，选择宋谨尘是为了她的事业，她能利用宋谨尘得到她需要的地位以及威信。但连续一阵子相处下来，她蓦然发觉她有些屈从于这个凡事虚心，亲力亲为，心思缜密的人。
想着，她迅速发信息给梦图帝君身边的傅皓请他帮忙值守，自己则前往奥曼大陆总部。
傅皓是梦图帝君最年轻的亲传弟子，常年陪伴在帝君身边，做事严谨，但却因着帝君的关系多少有些骄纵和猖狂。他和瑾翊一样是惑明人，同样对炎海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故而在很多事情上，他不但会帮瑾翊一把，而且大有毁家纾难的热忱。
瑾翊和他几乎无话不谈，对他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就如同今日的值守。主守官值守期间要对界内所发生的一切及时处理，前几年常常发生两人换班替守遇事处理不当造成重大损失的例子，以至于如今几乎没人敢找人替班。但瑾翊对傅皓的靠谱程度还是有着较高的评价，常常让傅皓代为看守，而傅皓代班期间也从未出过状况。
今日也一样，瑾翊等不及傅皓赶来，自己便已经匆匆划了法阵钻进去。
法阵将她传送到第一会所南面的喷泉广场。
这是灵界总部最大的喷泉广场，方圆10平方公里，喷泉彻夜工作，中心喷注最高的时候可达九米，在午夜之前，这里永远人满为患。
而此时深夜，空无一人，只有水声泠泠。
她隐约看到第一会所方向有个人影闪进了大门。看样子倒像是宋谨尘。灵界大部分主守官身材相仿，胖瘦相当，但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她迅速跟了上去——她直观地觉得事情并非玉赫所说那样简单，故而并没有想着打电话将宋谨尘支开，相反，倒是自作主张地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西暖阁很暗，一盏灯都没有，她不敢弄出任何响动，只好凭着感觉轻轻把门关上，走过一个个高而长的书架，却没有见到人。
就在她刚刚要转过最后一个格子时，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肩。
在这种时候，理智依然占据上风。她并没有如常地失声尖叫，而是迅速转身，反手下压，倒扣。然而那只手还是不着痕迹地躲开，下一秒，她的手反而被对方一把抓住。
“你！”看清了来人，她忍不住惊奇叫道。话未出口，嘴已经被宋谨尘死死捂住。
宋谨尘没有说话，但她很心领神会地屏住气，尾随他转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
“你是在我之后才进来？”宋谨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问道。
“你废话啊！”瑾翊用力甩开他仍旧抓着自己的手：“玉赫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谨尘听了瑾翊的话却如醍醐灌顶般骤然清醒，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此时此刻并不是解释的最佳时机，他只低声道：“我们都被骗了，先出去再说！”
原来玉赫在给瑾翊打电话后立即电话宋谨尘说瑾翊被困在这里，由于第一会所有着强烈的信号接收器和干扰器以及灵能检测器，若是打电话或使用灵能一定会造成行踪暴露，这才引得宋谨尘糊涂上钩。
他说罢不作任何停留，带着瑾翊穿过层层书架来到暖阁后方的侧门，在门上缓缓注入真气，却不急着将门打开，只缓缓用身心感知着门外的动静。
西暖阁是收藏灵界古籍的书馆，由于平日禁止出入而被注入了强力的灵结，灵能者在此无法使用任何形式的灵力。宋谨尘此时所用的是归属于武学一途的内力。
瑾翊隐约感知到这种相像于惑明古典的气息，心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踏实感。然而这样的紧张环境之下，她并没有太多的心思考虑太多，只想着尽溜出去，却又总觉得从后门出去心中十分不安，不由问道：“后门真的比前门安全吗？”
“出了这道门，东南面的墙壁上不存在灵结，我们直接从那里出去。”宋谨尘并没有留意此时瑾翊的反问的一丝，嘴上说着，手上也微微用力，门锁瞬间被破坏。
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眼前的门如光速般地开启，快到他竟来不及阻止！
门开之处，灵界总部会长伊托正负手而立在距离他五米处。伊托乃全灵界五十届灵能者内灵力最为高强的人。他虽然灵力可观，但在这样的公共场所，他并不适于暴露他以往不为人知的那一波段的灵力。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宋谨尘？”伊托微眯了眼，并吩咐手下上前将他拿下。
宋谨尘不退，反倒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他心知这一劫躲不过。从玉赫想尽办法设计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可能如以往对待一般人一样全身而退。伊托虽然年长他20岁，勉强算是长辈，但因为灵界总部阶级观念并不稳定，总对稍有名气的主守官有所忌惮。
“会长。”他深深鞠下一躬：“如此深夜还劳烦会长跑一趟，宋谨尘实在是罪过。”
“你来这里是何目的？”伊托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甚有审视之意。
宋谨尘沉默。
“你也可以选择不来，但不来的话，明日瑾翊私闯西暖阁的事情就会人尽皆知。你不想她这种毫无后台的人身败名裂吧？”玉赫当时如是说。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如你所愿？”
“断定不敢，但就凭你我是同母血亲，我肯定！”玉赫笑道。
能不来吗？瑾翊若真的出了这种事，别说一辈子无法翻身，就连主守官的位置可能都保不住。再况且，她无论如何也是惑明人。
宋谨尘自嘲一笑。
伊托见他不语，吩咐侍卫：“将馆灯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被动过。”
想到瑾翊还在里面，他心下一急：“会长，我说。”
伊托将目光转回他身上：“怎么，难道里面还有别人？”伊托说着便示意侍卫入馆。
“你希望有人跟我平分罪责？”宋谨尘目光突然变得犀利。
伊托闻言笑容忽然僵住，细细打量了宋谨尘一番后，又如春风般荡漾开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被整得太惨。”
宋谨尘盯紧他，刻意无视了他令人恶心的说辞：“若私闯西暖阁的人只是我，那么于我，于你，都有好处。”
“哈！”伊托继续笑道：“原来我们高傲的幻北贵公子也有想起维护他人的时候。那好，你来说说，你究竟有多少诚心？”
宋谨尘无计可施，略微思考，说道：“听闻西暖阁有史上灵界灵能者罗文的禁忌增灵史卷，我很有兴趣。”
伊托听着，摇了摇头：“你诚意不够。”
宋谨尘被侍卫反拧住胳膊，手脚都不舒服。他少说也有七八十种方式挣脱他们自认为有力的手，但出于多种顾及，他还是忍住了。
他以一种含有嘲讽的怒意看着伊托，不再说话。
有时眼神是人最好的武器，特别是始终拥有着一定威慑力的宋谨尘。
伊托很快被他的眼神所打败：“好。”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早在宋谨尘走出门之后，瑾翊的手就被姗姗来迟的玉赫死死扣住，她反复挣脱也挣脱不开。
“我放开你你就要出去送死，你说我能放开你么！”玉赫扣住瑾翊的手愈发用力地按死她，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她挣开跑出去。
“谁说我要去送死！现在该滚出去的人是你！”瑾翊的手被玉赫反扣着，整个手臂扭曲得酸痛不已，透过门缝看见外面宋谨尘被人押住，心急如焚地骂道：“认识你这么久，不想你却是这么无耻下流的小人！”
“我哪里无耻哪里下流了？论卑鄙，他们宋家做得比谁都优秀！我发誓一定要叫他让出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位子！”玉赫看着外面的人群散了，渐渐远去，方才松开瑾翊的手，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贪慕他的威望，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失去这一切！我劝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卑鄙？”瑾翊听着这番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突然狠狠甩开他的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冲他吼道：“枉我曾认为你玉赫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和这灵界的大部分人不一样！不想你也和他们干着一样龌龊的事！你利用我！你利用我对你的绝对信任去坑害一个…….”她说着哽咽了一下，突然觉得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攥紧，很快继续道：“一个对你丝毫没有戒备的人！.......我真的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对我没有丝毫戒备？”玉赫似乎对于瑾翊的歇斯底里早有心理准备，听着她的话反倒应对从容道：“你只看见他的外表，怎么知道他究竟是个城府多么深的人？我和你熟识这么多年，你现在竟只相信一个你连他家门都不认识的人吗？”
瑾翊听着他的话依旧不为所动：“就算他早对你存有戒心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这是一招请君入瓮吗？你错了，你这是心虚！你根本不敢和他光明正大地较量！你…….”
“你就只知道指责我吗？”玉赫听着她的话终于忍不住，高声打断她的话：“不错，这件事上他是受害者，你顺理成章地觉得是我的错，可是他要坐稳如今在幻北、在总部的地位，难道靠得都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吗？你就肯定他没有害过别人吗？你自己就没有害过人吗？”
瑾翊突然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中充满了自省、感慨、悔恨、讽刺，甚至是木然的复杂感情，少顷她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可以不顾他人死活的人，不如就此分道扬镳，不做朋友，也免得有朝一日自相残杀的时候那么受伤。”
她这句话越说越轻，到了最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丢下玉赫头也不回地从大门离开了早已空空如也的第一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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