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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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溅血


      项灵犀抿紧嘴唇,克制住本能的激颤,开口道:“这里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我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不曾被你们偷换?”
      卫桑赞许道:“不错,你比裴皇后要冷静坚强,这样一来才更有趣。阿若,请项贵妃出暗室。”

      骤然迎接天光,项灵犀低垂着双眼,仍感觉眼底一阵刺痛。因为久卧,她腰腿虚浮无力,身体各处都是说不出的隐约胀痛。
      采菱扶着她慢慢移动到廊下坐下,用身子撑着她的手臂,方便她倚靠。
      项灵犀缓缓抬起眼帘,望向抱孩子的婢女。

      婢女得主人示意,上前几步。
      婴儿正哇哇大哭,小脸皱成一团,涨得通红,眉头因用力攒着,挤出两个白色的小山包。
      生产当天她只匆匆看了一眼,眼下婴儿大哭,婢女竟不肯拍哄,项灵犀一时顾不上仔细分辨,忙要接过来:“是不是饿了?给我抱一抱。”
      卫桑叹道:“项贵妃慈母心肠,若你愿舍了这叫采菱的婢女,用这柄匕首,我便把孩子交给你,若不然,从这三尺高的地方坠下去,地上是极硬实的水磨石砖,这孩子大约是活不成了。”

      他用和煦如春风的语气,说着如此恶毒的话。
      项灵犀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婢女在卫桑授意下高高举起襁褓抛下,想去接,身子却不听使唤,酸软无力。
      卫桑伸手捞起襁褓还到婢女手上,微笑道:“项贵妃,该做决定了。”

      匕首被塞到右手中,项灵犀想说不,又知道拒绝并没有任何意义,忽然听采菱柔声道:
      “奴婢放肆了。”
      柔软却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左手,覆在她双眼上。
      她只觉右手一轻,匕首被取走。
      项灵犀惊惶移开手,见采菱双手握着刀柄将刀尖送进胸口,动作果决迅速,只见鲜血渐渐染红了那处衣衫。
      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菱花摇摇欲坠。
      卫桑身后的长随抽出匕首,花茎折断,血喷溅而出。

      采菱扑倒在地上,怀里有东西闪着光滚了出来,一路骨碌碌在地上印下一串血红的卷草纹。
      是她随手赏下的那只银香囊。
      采菱微笑道:“陛下很快会来救贵妃……”
      “贵妃不要怕……”

      采菱气息衰弱得极快,末了已无法发声,只有气音。
      项灵犀跪倒在地,头发蓬松凌乱,满脸泪水纵横。
      她颤抖着伸手握住采菱的手,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采菱闭上眼睛,呼吸停止。

      ——————

      “项贵妃的表现我不甚满意,不如孩子你也舍了吧。”
      魔鬼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项灵犀握着采菱仍有余温的手,呆怔着抬起头。

      孩子似是哭累了,转为抽噎,婢女高高举起双手,松开双手,襁褓像一片被风打落的叶子,直直扑在地上。
      项灵犀听到了一声婴儿细弱的抽噎,像打了个小小的嗝。

      项灵犀跪坐在地上,茫然看着身旁再也不会动的一大一小两人,只觉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刺眼,越来越白,连成白茫茫一片,和当年杀害阿娘的白绫一样白。
      她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亲所爱被杀害,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无能啊……
      在被白光吞噬之前,她缓缓向卫桑爬了过去。

      卫桑欣赏她卑微的姿态,看着她卑微地捧起自己的手,感受手被柔软温热的嘴唇触碰,一时愣住。
      他已经许久没有被女人这样取悦过。似乎有点新鲜。
      然而突然剧痛传来,他一脚将人踹开,低头见拇指鲜血淋漓,上面赫然多了一个洞,透过撕扯开的血肉几乎可见一点白森森的影子,指节竟差点被生生咬断!

      卫桑身后的长随拔刀上前。
      杜若出声提醒:“大王尚未开口。”
      卫桑本怒极,闻言念头一转,向杜若道:“阿若,调理好项氏的身子,将来她便是府里的侧妃。”

      杜若沉默看着顷刻间目睹两场死亡,又骤然获得卫桑欢心的人,良久,对婢女道:“把她带回暗室,落锁。”

      ——————

      项灵犀抱膝坐在暗室角落的地上。
      采菱不在了,没有人服侍她坐月,耐心用心地照顾她。
      这几天她胸痛日益加重,从针扎般的刺痛到痛入骨髓,两边沉甸甸的像坠了水银,她想大约是里面生了疮要烂毁了吧。她也不理会,后来觉得头有些昏沉,又觉得床上潮热,仿佛有浓重的血腥味,便弃了床,坐在地上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了。
      她没有抬头。
      来人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凉而硬的东西推开她嘴唇,磕碰到她牙齿,酸苦的汤药灌进她喉咙。
      来人灌完药,在旁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吐出来,离开复命。

      如此反复多次,项灵犀不再感觉忽冷忽热,出了些汗,胸又痛了一阵,慢慢也不痛了。
      借着灌药送饭的人来,暗室有些微光亮,她低头看了一眼,意外发现那里模样完好,竟没有溃烂流血。

      “回乳了,发热也退了。”
      出声说话的却是杜若:“项灵犀,希望你这次是真的被击溃了。”
      “如果没有,那么还有更多磨难等着你。”

      项灵犀麻木盯着眼前地面,一动不动,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

      宁陵王府。
      裴映一反平时的严肃板正,和卫桑谈笑道:“下官被暑热蒸迷了眼,王府倒是一派清凉幽静,大王可愿舍杯酪浆与下官?”
      卫桑面带微笑,只是神色难掩疲惫:“裴御使是五妹的夫婿,何出此言?快请进来!不如吃了暮食再走?只是府里近来茹素,无什么肉吃,恐怕要令裴御使失望。”
      裴映道了谢,将马交给王府仆从,甩手动作幅度大了些,差点碰到卫桑,后者侧身避开,眉心一跳,皱了一下。
      裴映目光掠过卫桑裹缠着细葛布的右手拇指,扬眉显出惊讶之色:“大王的手怎么了?”
      卫桑道:“前两天去太苍山写生,不慎被石头割伤了,本来还要去黛山几天,没法只得回来。王妃替我看过,说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裴映点头:“如此,登门打扰是下官的不是,下官饮了酪浆便去了。”
      卫桑摆摆左手:“裴御使尽管察看——听说山火一案是刑部和大理寺在办,怎么裴御使也忙碌起来?”
      裴映四顾看了看,低声答道:“陛下着人暗中追查项贵妃去向。”
      卫桑虽早已知晓,仍满面惊讶,请裴映坐下让了酪浆和点心,问道:“不是说项贵妃在婆娑寺山火中遇难了么?”
      裴映道:“我也这样以为,不知陛下听说了什么消息,忽然要寻贵妃,我们这底下虽然纳罕也不敢多嘴,只得按吩咐行事,顶着热天四处奔波。对了,上面还多交代了一句……”
      裴映清了清嗓子,似乎对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仍问了出来:“让我问一问大王的侍妾生了吗?若生了,是什么时辰?……大王莫见怪,下官是奉命行事,没有别的意思,下官也是一头雾水,莫不是陛下以为贵妃转世投胎到了……咳,子不语怪力乱神,大王就当风过耳罢了!”
      卫桑点头,敛了微笑,面容愈显憔悴:“如此,只是恐怕要令陛下失望了,我那侍妾无福,临产突然不好,王妃尽力施救,勉强救回一命,孩子却没了……我不忍心在府里杵着,才出门写生去。”
      裴映忙致歉宽慰了几句,告辞离去。

      裴映离开后,卫桑陷入沉思。
      卫漆果然对他起了疑心,但没有证据,奈何他不了。项氏身边服侍的人他特地让人留了活口,为的就是让卫漆知道项氏还活着,四处寻人,最好闹得君臣离心,怨声载道。
      但卫漆为什么会指派裴映过来?他以为有了伪信一事,纵然一时离间不了裴映卫婧夫妻,但卫漆多少会对裴映有所芥蒂。难道卫漆就如此自负,盲目相信自己不会被背叛?真想看看他被击溃时的模样……
      是时候激郭太后出手了。郭太后之后还有各大家族,且看他卫漆能走到哪一步。
      不知这几天阿若是如何对待项氏的,有了他那番话,女人家总该是要妒一妒的,但阿若素来有分寸,只要确保项氏性命无虞,最好多磋磨磋磨,替他出了差点断指这口气。到时他再表示并不纳侧妃,阿若必定会感恩于心。

      ——————

      裴映回家后和妻儿用了饭,陪腓腓玩了一会,让保母把孩子抱下去,对卫婧说:
      “如陛下所料,宁陵王果然说侍妾不好了,孩子没保住。”
      卫婧心一跳:“陛下怀疑宁陵王用侍妾李代桃僵,做出项贵妃身亡假象?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且不说那侍妾是否得宠,她腹中可是宁陵王的骨肉,就算宁陵王有不轨心思,虎毒尚且不食子……”
      裴映叹道:“世上匪夷所思之事太多,那侍妾未必怀的是宁陵王骨肉。这么些年宁陵王一直无子,一夕之间却突然报出喜事,如果是宁陵王一手安排,倒说的通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宁陵王无子大约因为身有隐疾,只是此事事关皇家尊严,阿婧又是女子,不好说得太白。
      卫婧连连摇头:“照你们这样说,宁陵王也太可怕了!”
      她这五哥小时候也是个闹腾的,成天和六哥一起捕鸟粘蝉,后来大病了一场,许久不曾露面,再见到他时便是如今这么个淡淡的模样,但对兄弟姊妹还是温和的。

      “不说宁陵王,关于宁陵王妃你可曾觉察有什么异常?”
      裴映见妻子蹙眉思索,伸手轻揉了下她眉心:“若觉得乏了就不想了,左右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你好生休养是正经。”
      卫婧道:“我成日足不出户,哪里能累着?项贵妃出了那样的事,我心里大不安,容我仔细想想……”
      半晌后她遗憾地摇摇头:“她言行举止总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又不觉得过分热络,我实在想不到有哪里不妥当。先前裴皇后在时也曾夸过她,说她为人恳切,我从前还不觉得,近来才发觉她的好处。”
      裴映却眼前一亮:“听你所说,她该左右逢源才是,怎么从前不见你谈起过?”
      卫婧愣了一下道:“是啊……从前只觉她生性寡淡不善交际,不怎么同我们说话。想想是从宫女尺素那个案子开始,牵扯到宁陵王的画,从那之后开始走动,后来项贵妃怀孕,宁陵王抬了怀孕侍妾,我们三人多在一处说话,便熟识了。”
      她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莫非宁陵王的侍妾怀孕果真是故意安排出来的?是为了让宁陵王妃顺理成章与她和项贵妃交好?这么一想,大热天里她竟觉背后生出寒意。
      裴映握住她的手道:“别多想了,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请客人来,有什么邀约一概都推了。早先腓腓正愁不能时时刻刻粘着你,眼下算是如意了。”

      “阿娘!阿耶!”
      清脆的童音响起,腓腓跨过低矮的门槛,快活嚷道:“腓腓洗干净了,来陪妹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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