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低头，皇冠会掉！

　　该来的总是要来，唐琼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坐落于半山位置的巨大宅邸灯火通明，私家车道两旁是莹莹的指路灯，从走上山路开始他们已经进入唐家的私人属地。

　　唐琼华对这里没太多情感，他不喜欢太偏僻的地方，他本以为碧芳枝也住不了太久，母子相通，母亲和他一样喜欢熙攘和繁华，但没想到这么些年居然也住下来了。

　　大概是因为……爱？
　　嫁给父亲后蜜月都没过完便飞去剧组拍戏，怀孕生子像赶进度表一样，儿子刚三个月便再次轰轰烈烈的宣告复出，没有哪个商人的妻子能做到像她这样，潇洒又热烈的只为自己而活。

　　也没有哪个商人能像父亲一样纵着她，纵容了大半辈子。

　　算算母亲今年也五十了，终于消停了，最近两年好像都没有听说她又去哪个片场“救火”。

　　母亲也老了啊……

　　刘铭在身后将车停好，将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抱出来，唐琼华挑出自己亲自选的几样拎在手里，朝别墅的正门走去。

　　唐天德已经在门厅里等他们了。

　　看到大Boss，刘铭下意识就往后缩，把怀里东西交接完就直接沿着外墙沿儿溜了。

　　唐琼华无语，感觉自己是养了只耗子。

　　唐天德眉心有两道天生的竖纹，鹰钩鼻，方脸膛，年轻时有点小帅，年纪越长，鼻子越勾，看起来也越不好惹，底下人怕他是常态。

　　谁让他长着一副像是经常发脾气的面相。

　　但实际他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否则也不能独自把唐氏做大，如今的唐氏早已不再拘泥于影视业，旗下产业渗透到很多领域，甚至可以说，唐氏影音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唐琼华想当演员。

　　“爸！”唐琼华恭敬的唤道，然后将礼盒放下，俯身换鞋，接过热手巾擦手，做完这一系列都没听到父亲的回应，他意识到情况有点糟糕。

　　唐天德很有气势的伫立在门厅，双手背在身后，穿着老派的棉麻质地的居家服，中式有襟扣的那种，却敞着怀，露出里面的波普印花T恤，下面穿着条牛仔裤，仔细一看膝盖处居然还有破洞！

　　神色恭谨的唐琼华瞬间破功。

　　“爸，你穿的什么啊？是不是又是我妈给您捯饬的？”唐琼华上前两步，啧啧叹道：“爸，您最近在健身吧？我一下就看出来了，胸肌都起来了。”

　　唐天德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打量着唐琼华，神色不虞：“你跟我过来。”
　　说完就当先转身朝正厅走去。

　　唐琼华只得乖乖跟上。

　　唐天德的审美很老套，整个一层都是新中式古典风格，一水的红木家具，看着那硬梆梆的太师椅唐琼华就觉得屁股在抽筋。

　　好吧，他现在已经笃定是自己最近做的事引起父亲不满了。
　　至于是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有数。

　　他最近确实有些出格了，他已经在林阡陌家里猫了近两个礼拜，加上最新的“帮忙”抓出变态私生饭的事……但父亲现在重心不在影视业，应该不关心娱乐圈八卦，肯定是有人故意向他告状。

　　“坐。”唐天德指指对面，然后自己在坐下前先下意识抻裤子，但是牛仔裤是包身的，他什么也抻不到，还把膝盖的破洞抻大了一点，他赌气的拍了下大腿：“嗐！这娘们……”

　　唐琼华忍着笑，抓紧问道：“我妈在家吗？我去看看她。”

　　唐天德眼睛一瞪：“先给我坐下！”

　　“哦。”
　　唐琼华没混过去，只得老实的在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他觉得这种家具设计出来就是折磨人的，宽大的太师椅四下哪也不靠，坐下后怎么都不舒服，只能正儿八经的挺直腰背，不知不觉的，他又怀念起恋人那里的沙发和气垫床了。

　　唐天德：“你最近都在胡闹些什么？”

　　唐琼华心里咯噔一下，但神色依然自在：“胡闹？您是指什么？”
　　从接到刘铭的电话起他就想了很多，父亲很少强硬的指使他做什么，这种既不是生日也不是节日的时间叫他一定要回来吃饭一定是有帐要算。

　　如果父亲接下来问自己和林阡陌是怎么回事，他该怎么答？

　　如果索性表白兼出柜，以他现在的能力能不能和父亲抗衡？

　　也可以打马虎眼混过去，但父亲既然问道就说明已经起疑，他如果要自己和公司的女艺人炒作绯闻自己答不答应？

　　他恐怕是做不到，闹到最后他还是得向父亲摊牌。

　　唐天德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撂，掷地有声道：“你说你想学戏剧表演，我以为你能整点高雅的玩意儿，最不济也跟你妈一样，拿个奖什么的——谁让你去做直播了？！跟个小丑一样！我花钱就捧出个这？！”

　　唐琼华的心霎时落回肚子里：“原来是直播……咳！哪个，妈是不在家吗？您居然说她不济——”

　　唐天德比他声音还打：“现在是说你！别跟我扯这个！”

　　唐琼华心里偷笑，须臾便正色道：“好，说我。做直播了，怎么着？直播做好了一小时成交额能达到多少您知道吗？”

　　唐天德：“问题是你成交什么了？”

　　唐琼华振振有词：“我的作品啊！《碧海游侠录》是我第一部作品，就是我带的货，您看到的只是我坐在电脑前和网友们在线互动，但我们看到的是相关话题度的飙升，大数据时代，一切以数据说话，您知道经过这段时间有计划的宣传，我们的剧已经登顶了吗？”

　　“你们的剧？”唐天德冷哼一声，“很好，现在接下来说第二个问题。”

　　唐琼华：“……”
　　还有第二个问题？

　　唐天德：“和你一起直播的是林阡陌，你们有那么要好了？你都能帮他抓贼了？”

　　说到点子上了，果然，他也知道私生饭的事了。
　　唐琼华心里敲起了小鼓，他再能装也违抗不了生理的本能，“林阡陌”三个字从父亲口中念出的瞬间，一滴汗便冒了出来，现在已经顺着衣领流进了后背。

　　唐琼华直视着父亲的双眼，无畏道：“兔死狐悲。打击私生饭，严惩恶意骚扰是每个艺人都该直视的问题，维护和平，人人有责。”

　　唐天德被他说得一怔，刚要开口，唐琼华接着道：“爸，但那些都不重要，现在说的是您的观念问题，您以后能不能多跟年轻的下属交流交流，别老跟方伟……嗯，方叔混，越混越闭塞，就他那几次所谓的公关手段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差点被他整没了……”

　　唐天德：“说完了？”

　　唐琼华：“嗯，差不多吧。”

　　唐天德：“你紧张的时候话就多，难道你自己从没发现？”

　　唐琼华举起双手，耍赖道：“好吧，那我不说了。”

　　唐天德：“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掺合进去。”

　　唐琼华：“啊。”
　　原来老头的点在这。

　　唐天德提高音量：“啊什么啊？！那个主持人是林阡陌的狂热粉，关你什么事？谁让你插手了？这种人都是疯子，万一哪天他破罐子破摔从背后给你一刀呢？！”

　　唐琼华低下头：“您说的对。”

　　唐天德：“别以为你现在个子高又练点肌肉就牛逼得不得了，能不能用用脑子？我知道你帮他也有凸显自己的意思，是，宣传的效果是不错，但你得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顿了顿，唐天德突然想起来：“对了，还有那次，闹进警察局那次是不是也林……”

　　“啊爸爸！！您说得有道理！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唐琼华“噌”的一下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壶，“爸，我以茶代酒，赔罪了！”

　　唐天德被他唬得一愣：“都什么跟什么……”

　　唐琼华硬把茶杯塞进父亲手里，自己也端着一杯：“是，我还是太年轻，光想着借机宣传自己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把茶喝了。

　　唐天德惋惜：“哎呦我的龙井都糟蹋了！”

　　喝完这杯热气腾腾的茶，唐琼华顺势抹了下脑门，那里已经渗出了一片冷汗。

　　………………

　　碧芳枝把两间客房合在一起打造成了自己的运动健身室，她现在迷恋上瑜伽了，练得咋地不知道，但行头整得很齐全，天花板还垂吊下专业的瑜伽环和悬挂绳。

　　“可以啊，妈，您简直可以原地成团出道了！”这句还真不是乱吹，光看背影，碧芳枝的身材仍然很窈窕。

　　马屁拍到点子上了，碧芳枝笑得花枝乱颤：“过来，儿子！”她抓住唐琼华的手臂捏了捏：“保持得不错啊。”

　　母子两人在地上坐下，碧芳枝低声道：“别理那老头儿，他懂个屁！”

　　“哈哈，我知道。”

　　碧芳枝：“那天的直播我也看了，你太帅了！”她有戏曲的童子功在身，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亮闪闪的，尤其夸赞别人时，看着特真诚。

　　“嘿嘿，”唐琼华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还行吧。”

　　碧芳枝又接着道：“但还是没有林阡陌帅！”

　　冷不丁的，心上人又被cue。
　　唐琼华：“啊？”

　　碧芳枝：“咦？你居然没反驳？这不像你啊！”

　　“哈哈，林……林老师是我的前辈，各方面都比我强是肯定的。”

　　碧芳枝：“还叫林老师？这有啥可瞒我的，我看你俩直播时不是关系挺好的吗？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能跟他攀上交情，那孩子我接触过，戏不错，人也不错，就是……”

　　唐琼华忙问：“就是什么？”

　　“就是……”碧芳枝斟酌着用词：“就是这里有点……”她边说边用食指指向太阳穴。

　　“妈，您不会是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吧？！”唐琼华一急，从地上站起来：“他只是不擅长交际，他可不傻！”

　　碧芳枝怔怔的仰望着他：“我没说他傻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着急了吗？没有啊。”唐琼华不自在的活动双臂，又拉了拉旁边的悬挂绳，做了个不标准的引体向上，“我就是觉得楼上有点闷。”

　　碧芳枝仍然在盯着他。

　　幸亏桂花婶来了，叫他们去吃饭。

　　他们一家三口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桂花婶更是督促厨房使出了浑身解数，整出了一桌十分丰盛的晚餐，但明显受女主人碧芳枝的影响，整桌菜色都以低卡低脂低热量为主，荤食除了鱼就是贝，还是清蒸水煮不带酱料的，一点浓油酱赤见不到，主食都是紫米麦麸小馒头。

　　“唉，看着就没胃口！”唐天德说出了唐琼华的心声，“你妈现在疯魔了，想长生不老呢！”

　　碧芳枝隔空对呛：“你自己血脂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的点ABC数？大晚上的还想吃糖醋排骨红烧肉是怎么滴？”

　　唐天德砸了咂，对唐琼华道：“你听听，说话都不在平地上了，也不知道哪学的这些说法，别说，光听那些菜名我就挺馋的……”

　　“谁不馋呢……”唐琼华小声道，吞了口口水，夹起一筷鱼肉，真养生，连盐都是按粒放的，不过，没准我妈真能和林阡陌处得不错，毕竟饮食口味相近。

　　要是平常唐天德也就凑合吃了，但是被碧芳枝那顿塘村排骨红烧肉的数落完后，面前的东西就真的吃不下去了。

　　趁桂花婶端汤走近的功夫，他悄声问：“司机他们今晚吃什么？”

　　桂花婶悄声答：“茄子酿肉，排骨豆角。”

　　“每样给我留点！”

　　谁想桂花婶这时倒直起腰大声答道：“先生，夫人是为您好，晚上不宜太过油腻。”

　　碧芳枝也看到了这边的小把戏，一对杏眼睁圆了望过来。

　　唐天德：“我现在活得还不如司机！”

　　碧芳枝：“你怎么不说你还不如狗？Viky今晚吃牛肉罐头。”

　　唐天德：“你！”

　　唐琼华快笑疯了，在欢乐的气氛里，就连寡淡的菜都变得好吃了，唐天德和碧芳枝互损似乎已经成为生活习惯，虽然嘴上说着难以入口，但配着菜他还开了瓶红酒，还指名让桂花婶拿最贵的，原话是用酒送菜，方可入喉。

　　但后半程唐琼华便发现碧芳枝总眼带笑意的盯着自己。

　　“妈，你看我干什么？看菜，看我爸！”

　　“你爸有什么好看的，”碧芳枝悠悠道：“我看你长大了啊，大小伙子了！”

　　“呵呵。”
　　唐琼华有点发毛，在楼上的那段对话，该不会被他妈发现什么了吧？
　　都说知子莫若母，他这“母”还是个格外精的，能瞒过他爸的事，却瞒不过他妈。

　　唐天德倒是什么都没察觉，饭毕他也不想等什么健康小甜点了，直接去客厅喝茶。

　　唐父走开后，唐琼华终于压低嗓子把话挑明：“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碧芳枝一手支颐，猫样的眼睛亮闪闪的打量过来：“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唐琼华：“妈，离这么近都看不到皱纹，真绝了，谁也不信你有个我这大的儿子。”

　　碧芳枝唇角微挑：“但是我看到你马上要起一个火包。”

　　唐琼华：“啊，在哪？”

　　“就这里，”碧芳枝指了指他的鼻头：“这个位置起包可丑了，一会妈帮你清一下。”

　　“会很疼吗？”

　　碧芳枝：“肯定没有你第一次打冰球把胳膊摔骨折那次疼。”

　　话说至此，双方都沉默了。

　　唐琼华高中时打冰球使力方法不对，和另一个队员撞在了一起，右手小臂撞上对方的冰刀，桡骨骨折在家休养一个半月。
　　碧芳枝连夜飞去美国陪伴照顾。

　　之所以现在突然提起这档事，那是因为唐琼华在家养伤期间看同性恋小黄片被她撞见了。

　　要不是因为伤在右手，他绝对不会来不及叉掉视频。

　　那天他便索性向母亲出柜了。

　　碧芳枝虽然年纪大，但毕竟接触娱乐圈的人多，在这方面看得比较开，她并没有完全的抗拒，但还是让儿子再体会体会，说不定现在只是青春期好奇，迷茫，也许等再大一点就不一样了呢？

　　唐琼华当时没有争辩什么。

　　其实他们双方都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可以改变的。

　　两人在极近距离下对视着，直到唐琼华先开口：“妈，现在想想，那次也不是很疼，但这次，我可能真的会疼。”

　　碧芳枝看着他：“那你还希望我帮你清理吗？”

　　“要不就算了吧，”唐琼华垂下眼：“起就起吧，早晚要起来的。”

　　碧芳枝猫样的眼睛更亮了，含着水光似的，她的声音更轻了：“是林阡陌？”

　　唐琼华：“我爱他。”

　　碧芳枝：“那两年前……”

　　“两年前也是他，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再争取一下。”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唐琼华的心在颤，他垂着眼，有点不敢看母亲的脸，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到碧芳枝轻声道：“我儿子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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