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壳

　　“谁？”路疑没反应过来，好奇地走到向阳身边，打量着李姐的表情，伸手把向阳拉起来，又看向向阳，发现他和李姐一样表情不是很好，于是皱着眉看向了小女孩。
　　叫什么……向玖琦？
　　向阳愣愣地让路疑拉自己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反应。
　　向玖琦对于李姐来说大概就是孙倩的女儿、孙晓东的外甥女，因为李姐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前夫是向远。但对向阳来说，向玖琦的身份可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脸上还沾着泪的小女孩，暗暗叹气。
　　这是向远和孙倩的女儿，这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父亲抛下他和妈妈去和别人组建的家庭里的孩子。
　　路疑看出了向阳的不对劲，使劲回想，终于想起来似乎李姐在他们过来前在电话里讲过这个。
　　向玖琦，姓向……
　　路疑盯着向玖琦仰着的小脸，看见了她被光沾染到很浅的瞳色，皱了下眉，轻轻拉住了向阳的手，等向阳看过来时冲他抿嘴笑了一下：“没事儿。”
　　向阳眨眼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因为路疑的这个笑而加快了眨眼频率。他纠结着看向别处，目光在路灯直射地面的区域停驻。他看着那片暖黄色的光，又想起了向玖琦带着泪明晃晃的眸子，犹豫半天，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向玖琦，微微笑了一下，冲她伸出一只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向阳。”
　　路疑看着他脸上浅的几乎看不见的酒窝，不知道想什么，听见向阳的话后才回过神来，也看向向玖琦，点头当做打招呼：“路疑。”
　　向玖琦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愣愣地点头，迟疑片刻，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抬眼看向他：“……我叫向玖琦。”
　　她刚才看向阳的表情，还以为他讨厌自己了。
　　她是知道其实她有个叫向阳的哥哥的事情的。向远和孙倩吵架的时候说出来了，但只是模糊提到了“向阳”“儿子”这样的字眼，其余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但她只知道这个哥哥叫向阳，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她才会接过饼就忙不迭地追了上来，而不是像前几天那样和别人隔得远远地走。她很想逃出那个家，这几天也都是在朋友家借宿的。她一直很想找到向阳，问问他是怎么逃出那个家的。
　　她觉得向阳就是她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的发色和眸色也都很浅，可能是因为他们走的路都是一样的，她不知道，但她感受到了向阳和她之间那层无形的墙的存在。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了几分钟，最终看见了向阳的笑和他伸出来的手。
　　“你头发有点乱了，”向阳又一次蹲下来，就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仔细看了看向玖琦有没有受伤：“下巴有点红，身上痛不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忍心看见向玖琦的眼泪，甚至还会想去关心她。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一半血，或许是因为她义无反顾地冲了回来，或许是因为她也维护了路疑，他不知道。
　　但他还是抱住了哭泣的小女孩、蹲下来关心了向玖琦。
　　路疑看着向阳的发旋眯起眼，过了又十几秒，突然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姐：“您先带着他俩去医院吧，我得先去趟褚姐那里，要不然就太晚了。”
　　向阳和向玖琦同时看向路疑，异口同声：“不行！”
　　在场的人均是一愣，向阳转回去和向玖琦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抬头看向路疑：“……明天请个假，上午去褚姐那里，下午再去老宅？”
　　“都说好了，”路疑摇摇头：“褚姐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现在突然变卦不合适。”
　　“你刚跟人打完架，脸上还带着血，”向阳站起来看着路疑，微微皱眉：“就算去也得先处理好伤口再去吧？”
　　“……褚姐那里会有急救箱的吧？”路疑迟疑了一下，看向向阳。
　　“那也……”向阳顿住，看着路疑直直看过来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半途改了口：“那我跟你一起去。”
　　见路疑还要说什么，向阳连忙正色补充道：“没得商量。”
　　路疑噎了一下，想起自己在巷子口跟向阳说的话，看着认真的向阳，笑了一下，轻轻点头：“好，但是之后必须得跟我去医院。”
　　“这话该我说吧，”向阳也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路疑的手：“知道了。”
　　向玖琦暗暗点头，结果点到一半就听见向阳跟穿着正装的漂亮大姐姐说：“那您就带着向玖琦去医院吧。”
　　李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向玖琦迅速拒绝：“我不要。”
　　向阳噎住，回头看向向玖琦：“你……”
　　“你们身上有因为救我才受的伤，”向玖琦倔着抬眼看着向阳和路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还会用成语。
　　路疑不适时地走了神，看着向玖琦倔强的表情和眼神，又偷偷摸摸看向阳，觉得这俩人越看越像。
　　向阳没注意路疑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在鬼想什么，只是看着向玖琦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化成一声沉重地叹息：“……那是别人家，我们不能不经过允许就随便带人去。而且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们吧，你得回家……”
　　“我不，”向玖琦听见“家”这个字，表情变得很难看：“我不要回家。”
　　向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路疑，路疑正低着头看手机，看不清表情，于是他就有些慌张，自然来不及迅速组织好语言跟向玖琦说。
　　向玖琦看向阳半天不说话，咬了下牙，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向阳……哥？我能问你件事情吗？”
　　向阳眨眨眼，一边观察着路疑，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嗯，你问吧。”
　　向玖琦抿了下嘴，避开了向阳的眼神：“你……你是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
　　“嗯？”向阳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家啊，”向玖琦不明白，有些奇怪着地抬起眼：“我从来没在家里见过你，你都没听过爸爸妈妈吵架，要不是爸爸说我都不知道有一个哥哥。”
　　向阳看着向玖琦什么都不带纯粹的表情，又被她说出的话冻得浑身发冷。他皱了下眉，喉头有些哽：“我没有逃。”
　　向玖琦愣住了：“……没有逃？”
　　“向远……爸爸没跟你说过吗？”向阳努力维持着笑：“我不是你妈妈的孩子，我的妈妈是别人。”
　　路疑迅速抬眼。
　　“爸爸当年离开我和我妈妈，和你妈妈走了，所以我一开始就不在你们家里，”向阳苦笑一声：“我是被你爸爸抛弃的。”
　　向玖琦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现下只能呆愣着看向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疑不动声色地凑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揉了一把向阳早就因为打架散落下来的头发，整个人都靠在了向阳的身上，低头看向向玖琦：“抱歉，谈话到此为止。你，去完医院以后该去哪儿去哪儿，等被人赶出来以后再来找我。”
　　向玖琦还傻愣着，只不过目光焦点从向阳身上挪到了路疑身上。
　　路疑让向阳大半个人都陷在自己的怀里，低头示意向玖琦拿出手机，等她拿出手机后念了一串数字：“我电话，敢告诉第二个人我就把你丢到南太平洋。没事儿别来烦我，有事再打我电话，”他顿了一下，去看向阳的表情，末了压下眉毛看向向玖琦：“要是你妈问你，不许说见过我们，要是你爸问，就回答说‘向阳哥哥过的特别好’就成了。”
　　向阳一下子看过去，被路疑浅笑着凑过来轻轻撞了一下额头，看着路疑眼圈瞬间就红了。
　　路疑最怕向阳露出这种表情，看了让他也很想哭。他移开视线看向向玖琦，挑起眉：“听懂了没？吱声！”
　　向玖琦睁大着眼睛连续点头：“听懂了。”
　　“李姐？”路疑扭头冲李姐露出了个乖巧的笑。
　　李姐了然地抿嘴，闭着眼呼出一口气，走向向玖琦：“走吧？”
　　向玖琦乖乖地握住李姐伸出的手，走向一旁的车。
　　向阳看了一眼路疑不经意间瞟向向玖琦背影的眼神，犹豫着也看了过去，看见向玖琦因为打击而显得有些蔫儿的背影，复杂良久，还是张口了：“……玖琦？”
　　向玖琦顿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过头来。
　　向阳看着向玖琦因为昏暗而不清楚的轮廓，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到时候跟李姐姐要下我的电话，路疑不接的时候可以打给我。”
　　路疑默默地看着向阳，中间分了几秒钟给向玖琦。即使只有几秒钟，即使看不清楚，他也感觉到了向玖琦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他轻笑着，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亲了一口向阳脸上的酒窝，低声在向阳耳边问道：“怎么哭了？”
　　向阳有些难为情，胳膊肘轻轻地推了一下路疑：“……去褚姐家了。”
　　路疑“嘶”了一声，撒娇着往向阳身上倒：“疼——”
　　向阳紧张起来，真以为自己戳到了路疑的伤处，转过身搂住倒过来的路疑：“怎么了？哪儿疼？”
　　路疑趁机抱住了向阳，上去就在向阳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心疼了。”
　　向阳愣住，心跳连带着漏了一拍。
　　路疑搂着他，鼻尖蹭过向阳的鼻尖：“这话我说可能不合适啊，但是，那个向玖琦，和……可能不太一样。”
　　向阳低下眼，知道路疑略过什么词，心里酸软一片，轻轻地点头：“嗯。”
　　“我……有人拉着，你即使知道了我的事也还拉着我的手，”路疑抬手摸了摸向阳搭在肩上的发尾，小声说道：“她……对她来说家不是家，你懂我意思吧？”
　　向阳点头，看着路疑的表情心一抽一抽地疼。
　　路疑在说向玖琦，也在说他自己。
　　“她……太小了，”路疑想起自己的以前，皱起眉来：“她跟我有点像，所以我就实在是有点……”
　　“我知道，”向阳赶紧截住路疑的话，凑过去用脸蹭了蹭路疑的脸：“没关系，反正我陪着你。”
　　路疑笑着亲了一下向阳的耳廓：“嗯。”
　　“我才反应过来，”向阳埋在路疑肩窝处，偷偷笑起来：“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瞒对方什么了？”
　　“啊，”路疑也反应过来，抱紧了向阳：“对啊。”
　　他一出生就被染黑的那一个污点，在向阳紧握着他的手时就不再算什么了。
　　只要向阳还握着他的手，那其他的一切都会被解决，因为太阳已经把光和暖意洒在了他的身上。
　　“谢谢，”路疑摸了摸向阳垂在背后的发梢，勾起唇角：“现在咱们真得去褚姐家了，再不去褚姐会以为我被人绑架了。”
　　“哈哈，”向阳乐了：“谁啊，我吗？”
　　“哟，”路疑松开向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听见这话挑起眉：“绑我干什么？你吗？”
　　这还是路疑头一次这么直白的跟向阳开黄腔，尾音还没散呢两个人耳朵都开始发烫。路疑明明是说的那个，结果自己脸红心跳地先咳着转移了话题：“……明天不去学校了吧？”
　　“……不，咳咳，不去了，”向阳差点让口水呛到，盯着眼前的路快速地眨着眼睛：“去了估计得吓到一堆人。”
　　“对啊，”路疑不自在地扯了下衣领子，总觉得闷得慌，他呼了口气，努力正经起来：“到时候去老宅，我把豪哥没说的那些也跟你说了吧。”
　　向阳愣了一下，别扭不翼而飞，看着路疑的侧脸半晌没说话，末了才温柔一笑：“好。”
　　褚姐工作室的门口有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贴得很近，几乎是相连的，尤其是中间背光晕染了轮廓的一团。
　　他们十指相扣着，走向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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