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面对眼前人的惊讶，吴雪也觉，这幅面孔的确似曾相识。可她搜寻了自己全部记忆的一遍后，依旧找不到，有关此人的任何只言片影。

　　她蠕动嘴唇，“不好意思，你是？”

　　闻言，田皓瞪大眼睛，指指对面的人，“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吴雪。消失多年，见到的第一面，你还装作不认识？”他都替现在躺着的人，而感到冤屈，“那他呢？你可以不认识我，但这个人，你总归不能说不认识。”

　　吴雪看眼董街明，“董先生，我认得的。”

　　“董...先生？”田皓舔舔嘴唇。就差上前，扳住吴雪的肩膀，质问她究竟有没有心了。

　　当年她无故消失，董街明因此消沉的那段日子，让他现在记起，还觉毛骨悚然。他知道，吴雪夺走了这位，轻易不敢袒露真心之人的心。可既然如此，他认为，那吴雪就应该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中途玩消失，又算怎么回事？

　　即便先前，他与吴雪交好。可这次，他更替董街明打抱不平。

　　两人僵滞间，孟三时将病房门关严实，然后递来一杯茶，“田皓，你稍安勿躁。”他手指太阳穴，小声道：“吴小姐这里，出现了失忆症状。”

　　田皓瞪大眼睛，看眼吴雪，又返回目光，“当真？”

　　“昨天晚上，出现过对之前往事的短暂记忆。但方才看她反应，估计，是又忘记了。”孟三时嘱咐：“这点，董街明心里有数。你不必过分追究。”

　　他拍拍田皓肩。

　　后者颦眉，“那家伙没事吧？”

　　“刚脱离危险期。至于后续恢复，难说。”

　　田皓心里咯噔一声。他看眼床边的吴雪，“董街明救的人，是她？”

　　孟三时耸耸肩。

　　此时，吴雪走来，看眼二位道：“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你们...是董先生的朋友吗？”

　　对面二人面面相觑。

　　“能告诉我，董先生他怎么了吗？”吴雪追问。

　　这件事情奇怪得很。自方才开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后，最后的记忆，便只余下被一片危墙，突然袭中的董先生了。

　　并且连名字，她都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她称他董先生。

　　孟三时舔舔嘴唇，耐心解释，“吴小姐，董先生因为救你，所以被危墙袭中，受了重伤。”

　　吴雪惊讶，“董先生是为救我吗？”随即，她又问：“可我是谁？”

　　“...”

　　带吴雪咨询完毕，孟三时将她交给田皓，自己返回咨询室。

　　医生知晓来意，直接道：“这位病人之前，应该有位专门的医生来看顾的。我也只是猜测，这姑娘病情，先前得到控制，一直非常稳定，所以才中断了治疗。可是昨天，似是重新受到刺激，又据你所说，记忆曾得到暂时恢复，今天又全部消失...”

　　见医生表情凝重，孟三时的心提到嗓子眼，“不会又严重吧？”

　　对方摇头，“记忆恢复这件事情，对于失去记忆的人来说，是件好事不假。”

　　“您有其他担忧？”

　　医生的目光，注视在吴雪的脑部CT光片上，“今早观察，这位姑娘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貌似，更严重了些。”他又指指其中小片阴影，“可这个地方，又有明显向好趋势。”

　　“可有矛盾？”孟三时问。

　　“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医生道：“依我多年经验判断，吴小姐口中的这位董先生，于她意义非凡。是他再次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记忆。我的意思，若想吴小姐早日康健，那么此二人的接触，多多益善。”

　　“您是说，情况尚且乐观？”

　　“目前如此。”

　　闻言，孟三时长呼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多谢您老了。”

　　——这对苦命鸳鸯，可真是命运多舛哎。孟三时出了门，摇摇头去。不过照医生这么说，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董街明这小子，也并非那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冷哼一声，只能祝这小子，早日醒来享福咯。

　　病房里，田皓一直盯着吴雪的侧颜看。

　　可左看右看，他都看不出一朵花来。吴雪不还是那个吴雪嘛！呆板、木讷、不苟言笑，较起真来还谁都拿她没办法。现在，人就活生生坐在他眼前，但事实却告诉他，此人当真，还正是不认识他的。

　　觉得无趣，田皓“哎”一声，叫了叫她。

　　吴雪回过头，“怎么了，田先生？”

　　“...”他舔舔嘴唇，“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二那年暑假，一起去看冰雕那事？”

　　吴雪转转眼珠子，摇头。

　　“你...”田皓败下阵来，摆摆手，“你忙，你忙。”

　　——此时，吴雪确实在忙。她忙着给躺着的董街明做按摩。胳膊做完，她掀开被子一角，开始做大腿。

　　“真不愧是鸳鸯呢。”田皓撇撇嘴，喃喃，“都这破记忆了，还能记着董街明？”

　　不过就此干坐着，也着实无聊透顶。他的演唱会在昨天结束，本想着利用剩下的时间，在帝都多玩两天，和那些狐朋狗友们聚聚再回。哪承想，助理把坤江市长遭遇意外一事，不经意间在化妆间里提了一句，他听闻后便当即，推了所有派对不说，还坐上连夜赶回坤江的绿皮火车硬座。并且，为了不暴露出他作为知名歌手的身份，他还帽子、口罩捂得严实，忍着困意与疲倦在车厢接口处，生生站了一夜。更侮辱人的，是因打扮怪异，他还险些被乘务员当作不法分子。

　　瞧瞧，他对董街明的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哪！

　　结果到达医院，消息的真相告诉他，此人是为爱甘愿献身？

　　他只能咂咂嘴，表示佩服。最好，董街明能现在立刻醒来，好让他竖起大拇指，夸他是条汉子、性情中人。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田皓因尚处在自己思绪中，所经这动静惊扰，先打了一颤。然后定神，他看到来人，才眉头一紧。

　　祝水桃携带进大过她整个人的一堆礼物，将它们往茶几上一扔，喘了口气。随即，她的目光掠过田皓，定格在床边的吴雪身上。

　　感到困惑，她走上前，“小雪，你记起了他？”

　　被叫的人停下手中动作，却稍感错愕，“...不好意思，你是？”

　　祝水桃的目光，倏地一暗。——并莫名感觉，心头随之而来的这种痛感，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不是吧，又失忆？

　　她舔舔嘴唇，“祝水桃。不认得我？”

　　吴雪摸摸后脑勺，腼腆一笑，“不好意思，记不起来。”

　　“那重新认识一下吧。”她抚抚额头，伸出手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闻言，田皓瞥一眼她。

　　吴雪回握过去，“...你好。”

　　意识到这种生分，祝水桃突然无奈地笑出声。这才几天不见，便又一朝回到解放前。她的人生仅仅四分之一不到，就如此戏剧性了吗？

　　恋人得而复失，爱而不得。朋友一次次失忆，她一次次追寻。

　　她也会累的，上帝。

　　吴雪觉察出对面人的失落，忙递来一颗剥好的橘子，“祝小姐，你先坐。不过，不好意思啊，董先生还未醒来。”

　　祝水桃听话坐下，垂垂眼睑，“他没有大碍吧？”

　　吴雪点头，“危险期已过。医生说最迟，明早苏醒。”

　　“我就说，祸害遗千年——”祝水桃长舒口气，又瞟两眼身后的田皓，“没事就好。”

　　田皓接收到信号，倏地站起身，“吴雪，我回家一趟，晚上过来。”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祝水桃送进嘴里一瓣橘子，望过去，“你怕我？”

　　“是不敢与Tina小姐共处一室，被说成，蹭热度炒作。”说完，他转身出门去。

　　咔哒一声，门扉合上。房间短暂沉默片刻。

　　意识到来人的落寞，吴雪替董街明掖好被角，在祝水桃旁边坐下。“祝小姐...”

　　“我更喜欢，你叫我桃子。”她望过来纠正。

　　那一个刹那，吴雪心头，猛地一痛。然后忽而，连带着眼前人的面庞，也变得模糊去。她惊觉她与此人，确有渊源。

　　“你怎么了？”祝水桃拧眉，“头痛？”

　　吴雪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心头渐渐有了安定。

　　“放松吴雪，我没要你记起，放轻松...”

　　接着，在这个柔声的指导下，吴雪再次恢复如常，并平静下来。她定下心神，才仔细注视到对面，“谢谢你。”

　　祝水桃不悦，“你的谢谢不值钱。”

　　“你喜欢田先生？”

　　被一语道破，祝水桃瞪大眼睛。

　　吴雪拍拍她的手掌，“加油桃子，我支持你。”

　　祝水桃二度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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