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决定给普拉契带些糖果回去。就当是讨好她吧，我安慰自己，毕竟还不知道要在她手里呆多久，虽然我不确定对付她那样的女人，糖果是不是管用。
　　不过，都是利路亚付钱，因为我根本身无分文。
　　从糖果店出来，路边是一排懒洋洋的小贩，卖着许多莫名其妙的小东西，与连云镇上倒有些像。只是这里街头上走的大部分都是成双的男女，抑或是几对男女，穿插在人群中的不是醉汉或者妓女，而是手脚伶俐看上去笑脸怡人的孩子，个个都有三侣那般大，只是他们不是乞丐，是商人，因为他们手里大都捧着香烟或者鲜花，零食糖果一类的东西。
　　“这里没有乞丐？”我好奇。
　　利路亚微笑摇头：
　　“有。不过他们一般都在白天出来。库萨镇晚上是玩乐的时间，大家都不工作，乞丐也会打扮的干干净净，才出来寻欢作乐的。”
　　“……”我头一次发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
　　真是个怪地方。
　　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一点，很多店面，还有高耸的路灯灯柱上，以及街道两侧隐秘处，都能够看到一个不甚显眼的标志，盘绕的花枝沿着荆棘向上生长，花朵点缀，顶端一朵半开的花苞。多有图案都是一样的，只是颜色略有不同，有些地方是金色图案黑色底色，有些是浮雕，有些则是用彩色直接描绘在墙壁上，深红的花朵颜色异常艳丽。
　　镇子上渐渐热闹，古老的石板街道并不宽敞。很多人都在注视我们，不知道是因为相貌，还是因为两人突出的身高。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女人，我的身高都算是出众了，而利路亚比我还要高半头。这样的两个人走在街道上，不可能不被人多看两眼。利路亚走在左侧，不着痕迹的为我挡去略显拥挤的人群，而我则护住手里的糖果，小心不让它们被挤碎。
　　那个小子从我们身边挤过去的时候，我也几乎被他怀里那堆颜色各异的花朵晃晕了眼。初秋的时候能看到这么多花，确实有些特别。
　　但是起码的警惕心还是有的，二十几年养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不可能在这几个月里被消磨干净。我看他捧着满怀的鲜花从我们身边灵活的闪过，眼睛被压低的帽檐遮住，不由自主的就多留意了几眼，侧身而过的瞬间，利路亚微微抬手为他让路。
　　虽然有些不确定，我还是回头喊了他一句：
　　“小子，等一下。”
　　那个少年镇定的转过身，笑看着我，声音稚嫩：
　　“小姐，您要买花吗？”
　　我掂掂手里的糖果袋，发现自己对他根本严厉不起来，只好放低语气：
　　“你刚才，好像手不小心伸进这位先生的衣袋了。”
　　少年一怔，脸上泛起红晕。我正犹豫要不要再进逼一步，利路亚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
　　“雷娅，他没有把钱从我口袋里拿走。”
　　我讶异的抬头，看到利路亚唇角微扬，那双黑眸里一丝狡黠的得意：
　　“我按住口袋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有人说黑色眼睛会显得太深沉？谁说只有女人的媚眼才会勾人？还是，刚才我酒心糖吃的太多了……
　　卖花的少年转身就要溜，被利路亚低声叫住：
　　“等一下。”
　　修长的手指径直探向他怀里，抽出一只玫瑰，利路亚垂眼望着那个少年，优雅的一笑：
　　“这是惩罚。小心些，下次可不要再被人发现。”
　　少年愣住，表情比我还傻，竟然忘了离开。我看着利路亚拿着那支玫瑰转身，低头小心别进我衣襟前的纽孔，最后手指轻轻拂过半开的玫瑰花瓣，眼中笑容温和无比：
　　“这应该算是意外收获吧。夜曼陀，是玫瑰的变种，可以在秋天开。可惜只能开一个晚上。”
　　不论在哪里，沙恩，边境，连云镇，还是哈德斯，男人送给女人玫瑰，永远只有一个意思，不论那玫瑰是买来的，摘来的，偷来的，还是抢来的，骗来的，或者赖皮赖到手的。
　　不管怎样，这是我这辈子收的第二朵玫瑰。
　　第一次，是卢克。
　　我垂眼看着胸前那朵半开的玫瑰，有片刻的走神，直到利路亚轻轻掣住我的下巴，那一瞬间幽深的目光犀利如剑，刺进我心底：
　　“在想什么？”
　　未等我答话，他的手指已经松开，移开目光，轻轻挽起我的左臂：
　　“酒吧就在前面，应该有普拉契要的东西，一起去看看吧。”

　　酒吧门口一块木牌，黑色底色，深墨绿色的枝叶缠绕，深红的花朵点缀其间，顶端一朵含苞的玫瑰，娇艳欲滴。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而利路亚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径直推开两扇木门。
　　老板竟然是个年轻人，只是说话动作老成熟练的像个中年人，黑色头发黑色眉毛，面貌很普通，唯独一双深褐眼睛上眨着的黑色睫毛，浓密翘卷的有些过分，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女子的清秀。
　　我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尤其是他笑着跟利路亚打招呼的时候：
　　“您来了，晚上好。”
　　他们认识？
　　利路亚微微颔首，转脸看向我：
　　“听说这里的酒味道还不错。”
　　顿一顿，他接过店主递过来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又是一笑：“尝一尝。”
　　我接过酒杯，转眼迎上那个年轻店主毫不掩饰的打量的目光，善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竟让我觉得有几分深邃。
　　直觉告诉我，这不像是个简单的人，尤其是，当我注意到他那双灵巧修长的双手。那双手修长有力，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干净，并不像是一个镇子上小酒吧老板会有的手。
　　利路亚转身，引我到酒吧深处一张临窗的小桌前坐下，啜饮杯中透明的液体许久，抬起头来看着我：
　　“味道怎么样？”
　　“还好。”
　　有些辣而已，而今晚我喝的酒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杯。
　　“既然头部没有受过伤，嗅觉出问题大概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利路亚口气不经意般提起我的嗅觉，“普拉契很擅长用草药，她说她已经在给你用药了。调养一段时间，或许就会恢复了。”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不过我还是点点头：“谢谢。”
　　我倒不知道，那个女人还会用草药，但愿她不会挟私报复，接机毒死我。
　　外面夜色渐深。面前不大的小方桌上是墨绿色桌布，小巧的黑色花瓶，里面插一朵盛开的玫瑰。我忍不住抽出纽孔里的玫瑰，也插进那只花瓶：
　　“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玫瑰。到处都是玫瑰，连墙壁上也绘着玫瑰。”
　　利路亚放下酒杯，一手抱胸，单手支在木椅扶手上，拇指与食指托住侧脸微笑：
　　“那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喜欢。”
　　话音未落，端着托盘走过来的年轻店主放下两个酒杯，笑着接上去：
　　“没有人能被强迫喜欢什么东西。不过像玫瑰花，世界能有几个人不喜欢呢——小姐，你说呢？”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微微点头，目光从桌上两支玫瑰上瞟过，礼貌的转身离开。
　　“这里是利路亚家族的属地，”利路亚抬眼，微笑淡淡的，“利路亚家族的家徽是黑色藤条和红色玫瑰。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不过。”
　　我皱皱眉，没有将问题问出来。
　　据我所知，从很早以前，大约是刚刚建立新国家不久，哈德斯已经取消了属地分封的制度，而以风俗开放从不因循守旧著称的哈德斯人，能保持着百年前所属家族的家徽，未免有些太离谱。
　　利路亚端起酒杯：
　　“不过什么？”
　　我微笑着将目光转向窗外：“没什么。外面人好像少些了。”
　　热闹也少了许多，红色砖墙伫立在昏黄灯光之下，渐渐空旷的街道上，被高高在上的街灯分成一片一片。
　　“哈德斯有一条不太成文的规定，世袭爵位家族必须有自己的属地，不论大小。利路亚家族曾拥有大片的属地，”利路亚双手交叉在桌上，回答了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不过现在只剩了这附近的地方。其余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公开归属帝国了。”
　　我点头：“也就是说，这片土地包括这个镇子，是归你管辖。”
　　利路亚微笑：“是这样的意思，不过其实大部分事务都是由当地的官员来负责的，只要爵位继承人知悉就好了。”
　　“别墅附近，包括库萨镇附近，看上去很荒凉。”
　　一边说着，我脑海里已经迅速出现一副大陆上的地图，在上面搜寻着库萨镇在边境附近的大致位置。连云镇是在边境靠近西面的地方，而康帕斯则位于大陆东面，库撒镇应该是在东部边境，往北的地方。
　　“这里人口比较稀少，很僻静。”
　　我微微点头：“而且，也很平静。”
　　当然很平静。
　　虽然之前在连云镇附近，对大陆上其他地方形势了解并不多，但是我也听乔克说过。许多人以为边境中部，即是靠近连云镇的地方，是大陆上兵力和防备最密集的地方，因为临近康帕斯，所以沙恩的防卫很严密。
　　但其实，东部边境才是。
　　因为哈德斯的兵力，有一半布置在那里。
　　或者说，这里。
　　库萨镇的安宁并非是因为它远离战火，而是因为它离战火太近，不远处驻扎着也许数十万佣兵，既保护着哈德斯的安全，防备着沙恩的进袭，恐怕也时刻对康帕斯虎视眈眈。
　　而这个看似宁静的小镇，是利路亚的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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