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综]长歌襄水上

　　电光火石之间，灰衣老僧的速度快的像老天的一眨眼，僧袍被风鼓满，卜卜的涨成了圆球，将要撞到众人时，忽然拔地而起，像轻烟般越过杏花堂的外墙，跳了进去。

　　“他怎么跑进去了？”李黑原地一蹦三丈，双足还未落地时，大肚和尚，洪华，胡福，陈见鬼都已倏然消失。

　　他们也冲进了杏花堂里。

　　公子襄的速度比这些人都快，几乎是蹑着灰衣老僧的脚后跟，与他同时落地。

　　落日滑入西边的山峦，山影是黑的，边沿像将烬的木炭，晕着奄奄一息的红光。

　　朝清徵抱着琴，雪缎的云袖在昏暗里更是冰似的白，像一抔经冬未消的雪，沉静的依在院子里那株被折断的梅树边上。

　　灰衣老僧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

　　他怀里抱着锅，锅里煮着肉，肉汤咕噜噜的滚着气泡，炉火将老僧脸上的皱纹映上了一种微醺的红色。

　　李黑最后翻过墙来，他耐着性子等了一回，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和尚？”

　　“和尚能不能吃肉？”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连珠箭似的问了许多问题，那灰衣的，年迈的老僧，却像一个朽迈不堪的昏聩老头似的，庸庸然呆在原地，一言不发。

　　但谁都知道他并不是瞧起来的那样老朽——散发着热气的火炉还被老僧紧紧抱着，丝毫不显为难，显见内功已到了极为深湛的地步。

　　灰衣老僧慢吞吞的抬起头，声音和他的年纪一样，迟缓衰朽，充满了老年人的暮气：“贫僧想向施主化缘。”

　　朝清徵客气道：“我今日吃素，怕是要叫大师徒劳往返。”

　　李黑小声问大肚：“难道我记错了，只有出家人才能吃肉，咱们才是吃菜的？”

　　灰衣老僧的眼皮都耸拉下来，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老衲是出家人，自然是吃素的。”

　　朝清徵的指尖按在弦上，轻笑一声：“天暮风寒，大师还是回庙里歇息罢，改日我备一席素斋上门，请大师受用可好。”

　　“阿弥陀佛，今日事今日毕，夜长梦多，谁晓得明天会是什么光景。”灰衣老僧低声念了句佛号。

　　朝清徵目光在灰衣僧人的身上扫过，淡淡道：“神州结义的诸位，若不想铁二侠今夜有什么疏失，就请替我把这位大师请出去吧。”

　　听到“神州结义”四个字，老僧的表情瞬间变了，他依次打量过大肚和尚，李黑，陈见鬼，洪华，胡福，垂首合十为礼：“原来是几位的侠踪驾临，难怪难怪。”接着笑道，“除非是萧秋水萧施主亲至，其余人怕是没本事将老衲请出去。”

　　李黑气的正要动手，被稳重的洪华拦住。

　　公子襄目光一动，上前问道：“不知大师是少林五老中的哪一位？”

　　“老衲抱残。”灰衣老僧低低一叹，“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人知道少林五老的名号。”

　　“抱残”二字一出，李黑不用洪华拉着胳膊也安分下来，他晓得对方说的没错，除非萧秋水亲自过来，他们都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

　　少林五老分别是抱残，抱雪，抱花，抱风，抱月，他们五人与武当铁骑，银瓶，九疑，九死，九生十人，昔年都曾纵横江湖，后来燕狂徒横空出世，在武林中独领风骚，少林五老衡山一战败于燕狂徒手中，便退回寺中潜修，从此不问世事，直到后来燕狂徒重出江湖，与萧秋水一道前往少林寺时，双方才二度交手。

　　燕狂徒曾担心朱大天王学兼少林武当两派绝技，会对这百年古刹不利，但见识过少林五老的“怀抱天下”神功后，方知自己多虑。

　　在活着的少林弟子中，少林寺监地眼大师是他们的师侄，而掌门天象大师比地眼还要更低一辈，得唤抱残师叔祖才是。

　　朝清徵仔细的看着抱残，仿佛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当今武林中能有这等功力的人寥寥无几，大师自称抱残，想来不是妄言。”顿了顿，又道，“少林和尚今日不请自来，擅闯杏花堂，日后我也当投桃报李，去少林寺闲逛一番，贵派戒律森严，应当不至于只管外人，不约束自己？”

　　抱残浑浊的双目忽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老衲师兄弟五人不理江湖俗事已久，若非地眼师侄无辜被害，也不会出现在此。”

　　公子襄失声道：“前辈是说，地眼大师圆寂了？”他的父亲与少林地眼乃是好友，自己也曾拜会过这位高僧，此刻得知噩耗，不吝于凭空降下一道霹雳。

　　抱残面色忽然一凛，叱道：“事到如今，公子就不必惺惺作态了！”

　　朝清徵缓缓道：“听你所言，难道地眼大师的死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抱残的手掌伸出僧袍，显出一柄淡青色的短刀：“你瞧这是什么！”

　　这柄短刀只比匕首略长，刀刃轻薄，不触也觉寒气逼人，流动着凛凛的锋芒。

　　朝清徵瞳孔猛缩，她认得这柄刀，当年公子襄师从于权力帮柳五公子，得授刀法五瓣兰，所用的武器，也延续了师父青刃的样式。

　　这种淡青色的短刀，公子襄总共铸了四柄。

　　朝清徵面色不动，淡淡道：“少林寺的老和尚讨不得布施，竟做了三只手的勾当么，这柄刀分明是梁公子之物，怎么到了你的手中。”

　　抱残沉声道：“这柄刀是在地眼师侄的尸身上发现的！”

　　听到这里，众人已知事情的严重性，李黑瞧了瞧公子襄，觉得这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像能残忍杀害地眼大师的凶手，但少林五老也是誉满江湖的高僧，不会随意污蔑旁人。

　　朝清徵笑了一声，满是不信之意：“你总不会是说，有人拿这柄刀杀了地眼大师后，还特地将凶器留下，好让人寻到梁王府门上？”话锋一转，“梁王府除了公子襄能与诸位前辈对上数招外，其余人，就算老和尚翻墙入院，悄悄拿走了什么东西，怕也发现不了。”

　　公子襄则道：“抱残大师，这柄短刀，固然是晚生之物，但闲置已久……”

　　抱残冷笑：“公子的意思是，是有人将这柄刀偷走，然后杀了地眼师侄，再嫁祸给你？”

　　朝清徵的目光像雪意映在古井上，冷的深邃曲幽：“或许那窃走短刀的人，不但武功高，在武林中名望也极盛，所说的话，旁人也大都信服。”顿了顿，接着道，“少林自和尚大师等人圆寂之后，威名已不如往日远矣，当年萧秋水还未失踪时，旁人想出头也没有机会，现在么，只要能将梁王府这些冒尖的势力打倒，江湖上的事，还不是少林派说了算。”

　　抱残眼皮半合：“女施主好利的口齿。”语调拔高，“但你可知道，除了这柄短刀之外，地眼师侄的遗蜕上还有‘六合先天混元真气’的痕迹！”

　　公子襄身子一震，失声道：“这，这如何可能！”

　　抱残冷冷道：“六合先天混元真气是梁王府一脉的武功，当今世上只有令尊与公子会用。”

　　朝清徵拉住他的手，低声道：“莫要着急。”向抱残朗声道，“武林中至刚至阳的功夫，除了六合先天混元真气之外，还有大力金刚掌，老和尚怎么就能笃定绝对是梁王府的武功？”

　　“难道老衲还会骗你小娃娃不成！”抱残道。

　　朝清徵道：“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酒肉和尚说的话，本就信不得。”

　　公子襄微微定神，道：“姑娘莫生气，家父曾对我说，少林五老乃有道高僧，不会凭空诬陷旁人，如此行事，定要有所缘故。”对抱残道，“大师说地眼大师伤在‘六合先天混元真气’之下，又言这短刀也是从地眼大师的遗蜕上发现，晚辈自辩之前，可否容在下先看看地眼大师的遗体？”

　　李黑，大肚和尚，洪华，胡福，陈见鬼等人在边上瞧了半天，一句话也插不进嘴，此刻见朝清徵与抱残针锋相对，公子襄倒替抱残说话，不由叹道：“公子胸襟豁达，不愧是你爹爹的儿子。”

　　“证据已足，又何必多事。”抱残不耐烦道，“公子是自裁，还是要老衲送你一程？”

　　陈见鬼被朝清徵气了一场，本事拟定主意不说话，此刻却也忍耐不得，指着抱残跳脚道：“你这老和尚怎这般不讲理，所有话都是你在说，如今连证据也不许人看，少林和尚的遗体莫非是金子做的，瞧一眼就能让人偷了去，依我所见，还是那小姑娘说的不错，这件事分明是你们自家起了内讧，却想把黑锅甩给旁人。”讲完又瞪了朝清徵一眼，“老娘可不是替你出头。”

　　朝清徵笑了笑：“我知道，陈女侠义薄云天，自然见不得人恃强凌弱。”

　　抱残怪眼一翻：“神州结义是想插手旁人的事么，哈，哈，哈！”

　　他笑了三下，一下比一下大，声音穿透风声，震的屋上青瓦，树下落花，门外残雪，皆一阵乱跳，化成一道道无形波浪，向远方不断传去。

　　朝清徵恐抱残笑声中的内力伤到杏花堂弟子，按着节拍，在青玉流上连续拨了三声。

　　抱残的笑声仿佛重锤击落在人心上，陈见鬼内力最差，正觉闷的喘不上气事，清如冷泉的琴音忽然响起，像七月流火中兀然降下的一场快雪，将烦闷涤荡一空。

　　“有人来了。”朝清徵松开琴弦，她的袖子长且柔软，行动时几乎拂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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