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好运怎么定义。
　　大概就是，学校包子铺前的人不那么多，打开水时指示灯正好跳到可饮用的绿灯状态，突然停电但电卡尚有余额于是嘀的一声寝室就又灯火通明。好运的定义。
　　那么，比好运更好的是什么呢？
　　刚进宿舍楼被宿管阿姨叫住还相当含糊的从她手里接过一大箱苹果然后莫名其妙的搬到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喘吁吁的停住，等等。刚刚大妈说什么来着？
　　——同学买的，放心吃吧。
　　连名字都没留下！莫非，这位同学叫——雷锋！
　　要知道，学校水果店的苹果可是卖到了六块五一斤的天价，自然而然的等量代换一下，一个苹果就等于一碗滚烫热辣的酱香面，等于一只撒上肉味鲜的鸡腿，等于一大杯香醇的椰子奶茶，等于四个香扑扑的梅干菜肉包。对着箱子咽了口唾沫，夏苍适时的制止住脑海里无限延伸的食物列表，开始考虑这箱苹果的来路。
　　毫无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个男生把它交给了大妈。一个带着口罩的男生？很神秘啊。
　　打开箱子，好闻的果香拂面散开，是颜色粉嫩的水晶红富士。
　　忧喜参半，拿出一个细细端详一阵，夏苍确定都是普通的苹果，深刻思索会是谁送来的间隙，手机铃铃铃的短信声响起。
　　比好运更好的是什么？

　　——明天科技馆有星际投影的展览会。要去看么？（秦树）

　　是遇到了雷锋，而雷锋同志也恰巧有另一个外号叫‘心仪已久的人’。

　　对啊。应该想到的，只有可能是他了不是么？根据昨天马灼明无意提到的秦树感冒的小细节，戴口罩就太情有可原。但为什么要搬来一箱苹果呢？
　　女生否定掉心里的想法，对着手里的苹果满足的笑笑，捏起白色SONY飞快回过去。

　　——好啊。刚好有时间。

　　按过发送键，却突然后悔起来。
　　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熟络到可以一起相约出行的地步，甚至于，这样做马灼明会怎么想呢。一通乱想后，夏苍蓦地愣住，太在意了吧。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有失分寸谨小慎微起来，只是去科技馆而已吧。
　　冷水洗过的苹果，脆脆咬一口些微冰的噤牙。但，真的是甜的。

　　夜里下了雪。北方的雪，一开始下就再也停不下来。光的只剩树枝桠的巨大梧桐树，枝节分叉处夹满白雪，朝阳照过一片惨白。如果不是树旁站着一个棕色头发的黑衣男生，会让人误以为走进了黑白电影的背景里。而作为颜色辨认的那头棕色鬃发，因为被风吹乱的缘故，额头原本应该被前刘海遮住的部分此刻因为刘海不安分的扬起而暴露在乍冷的空气里，光洁白皙，与凌厉浓眉下的黝黑瞳眸形成强烈色差。细目往下，兴许是因为御寒或者感冒的保暖措施，他戴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口罩。大半张脸，全被掩在黑方块之下。不明情绪。
　　一大片灰白鸠鸽哗哗哗的盘旋而过，掠过屋顶，越过高楼，没了踪影。
　　夏苍一出寝室楼就被眼前的一片冰雪世界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对着一片素白大地由衷微笑，哈出的白气也一同消失在同样白茫茫的雪景里。不远处，某个在看到女生出门而极速躲到巨大树干之后的人，在看到女生由衷的微笑时，一直凝滞的目光蓦地柔和起来。
　　头发又长长了啊。
　　长长的通往学校东大门林荫道上，女生情绪高涨的仔细踩着厚厚白雪，像个不听母亲叮嘱的顽童，偷偷跑来雪地想大玩一场的迈着轻快步伐，把白雪受力挤压的吱吱声当伴奏。心情愉悦。
　　相隔不远的后方，戴着口罩的男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视线里，女生的一举一动，纤毫不漏。
　　厚重的酒红马丁靴在她走过的脚印旁踩下同一步调的印记。
　　阳光耀白并且开始暖化周遭的冷气，刚刚呼啸而过的鸽群飞了一个轮回之后又盘桓归来，停在大道左侧的空地上，慵懒的踱着步。
　　夏苍倏地停住脚步，犹疑的转身。
　　什么都没有？总感觉被人盯着的强烈意识终于被现实消弭掉。
　　其实从最早收到京都寄来的明信片就觉得莫名其妙的焦虑，直到刚刚踩在雪地上，伴随咯吱咯吱的积雪挤压声，扑通扑通的心跳一样让她猝然郁悒到喘不过气来。想表达什么聊以宣泄，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女生讷讷转身，顺了口气加快脚步出校门。
　　第十一棵梧桐树干之后，以一个奇怪姿势靠着树干站着的男生重重的舒了口气。
　　丫的这么多年了警觉程度有增无减，得亏他身手不凡，否则被她抓个现行。稍微站出来一点，宽阔的皑皑长道上，微微眯起眼，穿着风衣棉裙的女生出门拐弯，消失在他不愿调开的视线里。

　　人流量太大，好不容易在阶梯型馆内找到位子。半弧形的嵌顶屏幕上投影仪已经开始播放简单的星象结构。
　　无声的3D投影，同样沉默的还有刚刚起就一语不发的夏苍。
　　“不冷么，下这么大的雪。”
　　“还好，没那么冷，况且今天太阳挺大。”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不解风情啊，真是。
　　高中之前从来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在大冷天里穿裙子，也不见得好看到那里去，虽然可以显得与众不同。
　　但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做，似乎是把它当成特殊经历来对待的。
　　看到女生略显尴尬的笑笑说不冷，男生指指夏苍来的方向，一脸困惑的问：“你们经济学院的寝室楼不是在北区那边么，为什么刚刚看你从西侧门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灰色夹层棉袄，牛仔裤，厚底冬鞋。同样厚大的FEGER双肩包坠坠的挂在左肩。平静的音调，不变的表情，以及无关痛痒的问答。
　　没有什么特别的。
　　和那些已经过去的夏苍不曾染指的，数不清的周末一样，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普通又再普通的一天。
　　秦树看到被自己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隐蔽之极的质问询至语塞的女生。果然么，你根本都还不是我们学校的，之所以到的这么早是想掩盖距离的盲点吗。难怪每次开例会都是最晚到。
　　“昨天晚上不会出去通宵了吧。”但话锋一转，之前的盘问终究不想再继续下去。
　　女生也很合时宜的笑笑否认说：“当然不会。”可之后，却一声不吭起来。
　　今天下了今年的初雪；
　　昨天收到一箱甜津津的苹果；
　　就在不久前的暑假又重新遇见秦树。
　　但是为什么呢？
　　日本人认为初雪日对于心有恋慕的人来说是寓意很深的契机；
　　在西方人们一直把苹果视作一种吉祥的水果；
　　在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姻缘天注定。
　　但是为什么呢？
　　好像只是自己过分夸大客观联系才导致的唯心牵连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会发生。就像高中时，某个测验过后语文老师意外的拿着她的作文对着全班说‘你们看看夏苍的论据，就不能学着用用么’。作为高三语文组组长的老师居然还把那篇议论文复印了N份，流传到各班以供效仿学习用。
　　就是说隔壁班的秦树也很有可能会看到她的文章；就是说很有可能会因为她用了博尔赫斯的短篇作论据而引起他的注意；就是说哪怕无法像有些女生那样直白向他表达什么他还是可能接收到来自自己隐蔽而曲折的阐述。
　　夏苍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篇议论文的写作要点是‘流进沙漠的小溪’，相当不正面的议题。在大多数人都脑力绞蹙的搜刮出已经被用滥了的爱迪生、牛顿、司马迁之类。夏苍用了《迷宫》的引论让老师甚为折服，而她不过是因为看到何兴柯拿着一本《博尔赫斯短篇选》正好翻看了而已。无法一笔带过的却是书侧钢笔签的一个‘树’字。
　　可能——可而不能。
　　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复印纸最终大概都被压了桌底或大扫除的时候辗转去了垃圾堆。大家甚至在一眼扫过的时候都不会注意是谁写的，或真正品鉴写的怎么样。顶多会在眼光掠过整个卷面后得出‘字迹挺工整’的结论。然后，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最后连她的原稿都不知去向。
　　只是自己受到意外的冲击而过分夸大不必要的因果可能。期待一个依据意外始出意外终束的臆想结果。但那却偏偏只是个意外啊。
　　投影仪转了向，朝着正对面成像。星系结构动态变换起来，色彩斑斓的人马座白矮星由远及近的绕中心旋转着，宏观浩大，栩栩成真。
　　强光刺目，夏苍下意识的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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