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百物语

　　冬日天亮得也晚，已是辰时，天色却才泛起一片鱼肚白，一点阳光隐在层层云雾之后，倒似害羞一般的迟迟不肯亮起来。
　　细微的光线慢慢流转过城中青瓦白墙，顺着枝头几只家雀落在雕花木窗上，带着一点儿毛茸茸的感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坐在窗檐下的少年身上。
　　金粉一般的阳光落在面颊上，少年却无心去管这往日喜爱的美景，只微蹙着眉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紧闭的房门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自门外推门而入。
　　对上清和的视线，黑耀便在心底苦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做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来。
　　“清和，这城中的汤面很是有名，我们去尝尝可好？”

　　清和看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抿着唇不说话。
　　黑耀又绕到另一边，弯下腰看他：“这天气极冷，喝些热的才舒服不是？你往日不是最喜欢这些了？”
　　清和抬起头与青年对视片刻，忽然伸手猛地把人推开，语气不复往日软糯可爱，倒带上了几分怒气不满：“不要！”

　　……总算是说话了。

　　黑耀长舒一口气，顺着他的力道退了几步，又伸手握住清和放在自己胸前的手：“不生气了？好不好？”
　　清和使劲挣了挣，没有挣开，脸上显出几分懊恼来：“不好！”

　　大约是真气得厉害，少年一张白皙的脸都微微泛红，额上一点鲜红的印记仿佛红梅落雪一般的清丽动人，却是少年源源不断的怒气的源头——

　　“心头血！你怎么敢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清和怒气冲冲地瞪着黑耀，看着对方带着三分无奈和七分宠溺的笑意，忽然一下子红了眼眶。
　　黑耀顿时慌了手脚，也不敢再笑了，当下赶紧安抚：“并无大碍的……清和，你不要伤心。”
　　他越是说得委婉求全，清和便越发的委屈了，不是为自己，却是为他——心头血连着妖修的元神，若是点在谁额头上，便是要护那人生生世世周全，他自然知道……可若是谁能将这一点心头血抹去或是伤了被点血之人，那妖修必然重创，说是受天打五雷轰之劫也不为过。
　　他知道黑耀很厉害，自己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什么人伤了……可是……

　　清和心绪纷杂，一时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一双猫儿眼里头微微泛起晶莹，似是隔了一层水雾一般，迷茫无措。
　　黑耀伸手抱住他，不断地反复安抚着少年：“没事的，清和难道还不相信我么？”顿了顿，他复又道：“那一次清和能找到我，是不是也把自己的命缘放在我的命缘里头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清和却是立刻明白过来，那一日他忧心黑耀，便把自己精血融入了黑耀体内，才有了后来能一路寻得彼时已然癫狂的黑狼。
　　见清和沉默不语，黑耀苦笑道：“清和既然做得，我为何做不得？”清和动了动身子，抬起头似要辩解，黑耀摇摇头：“如今我也取不回心头血了不是？清和倒不如好好替我守着这元神，可好？”

　　“……好。”

　　半晌，那少年才低低哽咽着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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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风凛冽，呼啸着刮过人的耳边，带起一阵寒意。

　　二人裹着厚厚的大氅打长街而过，却见那满街尽是千堆白雪，沿街的房檐下结出了晶莹剔透的冰柱，一根根参差不齐坠在房檐下，远望去竟似小小一层水晶珠帘一般的动人。
　　清和在街头折了一枝红梅放在手中把玩，伸出一根手指去戳那梅花嫩黄的花蕊，黑耀揽着他肩膀带着他走，见他自己低头玩得开心，不由得嘴角微弯，竟是觉得自己心里头也格外的欢喜。
　　细微的花粉抹在了少年白皙的指尖，清和心念一动，忽地抬头朝黑耀说道：“低下头来。”
　　黑耀不疑有他，闻言俯身过去。见状，清和笑得狡黠，伸手便把指尖明黄的花粉抹在他额上；黑耀也不恼，只故意吓唬他：“你若再抹，我待会儿便把你手里的梅花扔了。”
　　清和笑眯眯地点头：“那就待会儿再说。”话音未落，却忽然一蹙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黑耀问他。
　　清和眨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解：“我方才……想去捉一只小兔子。”
　　捉兔子？黑耀失笑，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段模糊的场景，似乎是漫山乱琼碎玉，正待细看，却又看不分明了。
　　眉心微蹙，黑耀打破了二人之间奇异的沉默：“……漫山大雪。”
　　几乎是与他一同开口，清和也说出了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画面：“雪落了满山，非常苍凉……也非常美丽。”

　　“……”

　　片刻的安静之后，黑耀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我们倒想到了一处去了。”
　　“什么呀……”看着青年眼底一丝促狭，莫名地，清和有些赧然，顿了顿又端正了神色：“为什么会看到一样的场景啊？”
　　“大约是有人想让我们看见？”
　　这么说着，黑耀笑了笑，“景色倒是不错，不过我更喜欢自己亲自看过这诸般景致。”
　　“所以……”清和悠悠地叹了口气：“又遇见了什么怪谈啊……”
　　黑耀伸手捏了捏他脸颊，“这也不错，倒是不那么无聊了对不对？”
　　清和顺势把手中残余的一瓣梅花贴在黑耀额上，对着青年无奈的神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呀对呀……不许抹了！我这是替你梳妆呢！”
　　“……那我再替你贴一瓣可好？”
　　黑耀笑着去夺他手上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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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的石室，不过方寸之间，竟将世间风光一一绘尽。

　　一双属于少年的手轻轻拨开了面前的乱枝残叶，少年好奇地看着面前那一株怒放的素心梅。
　　他身边的青年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对着少年惊喜的目光露出微笑。

　　但是……非常安静。

　　东面莺飞草长，西面接天莲叶，南面枫叶漫山，北面冰雪封山。

　　石室的四面墙上描绘了四季景色，但无论是山间潺潺流水还是枝头跳跃青鸟，却都以非常安静的姿态活动在画卷中，连那并肩而立的两人也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只是以弯眉静笑来表达自己心底的喜悦。

　　眉目清俊，气质超然，却与黑耀清和二人的身量气度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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