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与祝融

　　鲁夫人在素慧正院盘桓一个时辰，才离开。
　　她刚走不到一刻，王府守卫就迎来一行仪仗威严显赫的车驾。早有眼尖的管家瞧出是长公主，急派人往内院报信。
　　消息传来，刚躺下休憩的素慧，忙又让丫鬟伺候她收拾妆容；忙乱停当，长公主已翩然入室。

　　素慧立即迎前，不想就听长公主相同喝止：“你快坐着，别乱动！”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和之前的鲁夫人一模一样。素慧心中暖热；鲁夫人的疼护是从来都在，但长公主这份心意，却是意外之喜。素慧有些激动，这孩子大家都这么看重，如果有他的时候不是那般不堪，该是多好！

　　心里感喟，眼中神色便显复杂黯沉，但转念就被更多现实的处境代替。
　　她这才敛下心事，笑语相对：“公主怎么来了？”素慧说着话，亲昵的搀了长公主，把她扶到首坐。
　　长公主就势也拉她坐在丁香锦软榻：“我来看看你，虽听李嬷嬷说了；但还是觉得不放心，总想来瞧瞧。听说你闻不得荤腥？光吃素菜也不好吧？”

　　素慧听的莞尔，赶在丽蕊再絮叨一回的前头，把话接过：“说来奇怪，昨日开始又想吃肉，今个中午，还吃了盘玉兰明虾。”
　　长公主听着点头：“那就好，你现在是双身子；就得吃好。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身后的丽蕊看长公主和王妃都言笑晏晏，不免心生逗趣，刚要上前搭话，就被素慧瞪了一眼，丽蕊忙咬住舌尖上的话；往后缩缩、躬立在旁。长公主不禁看的蹙眉；怎么素慧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没规矩？

　　暗自埋怨一番，旁边的素慧已话说少半：“……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今日皇后娘娘还派了公主田庄上的人送了果品鸡鸭来，现在公主又来看我，我这心里真是高兴！”
　　声音很是挚切，全没有长公主记忆里的讨嫌。
　　长公主见她眼神迷蒙，隐有水光，显得情真意切；电光火石间，偏脑子里又冒出那个不堪的隐秘；她心中微紧，脸色略含戚容，拉着她轻语：
　　“你现在身子重，我问过李嬷嬷；这有身子的人，最忌忧思。快别说这些，更别想这些。好好放宽心、将养身体。等你生下孩子，我们抱去给皇后看看，她可是很喜欢孩子。说起这个，你不知道，现在大皇子住在别院，两人相处的特别好；连我都没想到皇后竟然那么会带孩子。”
　　话到后头，有些偏题的唏嘘。

　　素慧知道大皇子在别院，京里的形势她大概听鲁夫人提过。知道大皇子在别院，非比寻常。但她也不好挑破窗纸、大论朝事，便忙附和道：
　　“这个我到是也听半夏提过，既然皇后娘娘那么会教养孩子，将来我生了，也请皇后娘娘娘教导指点一番，也是这孩子的福分！”说着，手就自然抚上小腹。

　　长公主笑笑，问起了铺子：“……那些家什卖的可好？”
　　“前两天，半夏跟我细说过。楠木束腰八仙桌、红木戒面纹靠背椅还有拱璧款束腰半桌都卖的好。半夏说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用些普通的木材，这样有些家什价钱也就能低下来，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像那些新做的简易书柜、衣衫柜虽卖得价低，但买的人多；积少成多，到也不亏本。
　　再说皇后娘娘发过话，卖给有钱人的东西，就要物稀精贵。但卖给没钱人的东西，必须价廉物美。后者亏了就从前者身上补回来。为这，家什铺子的掌柜还跟我还抱怨过。后来也不知半夏跟他说了什么，到是再没提那茬。”

　　说到这里，素慧笑着夸起了半夏：“……以前到是没看出来，那丫头还有那么精明的一面。现在连食客居的刘掌柜都夸她得不行，还特意跑来探口风；我听着那意思，竟是想认半夏做干闺女！公主您说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我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主？”

　　长公主也听得笑起：“这刘掌柜难道没孩子？”
　　“有，有个儿子；他那儿子我见过，长的没他老子高，但人到是老实。从小刘掌柜就紧衣缩食送他到私塾，但可惜那儿子憨厚木讷太过，不是读书的材料。最后只好领在身边，亲自教导，希望能做个帐房。”
　　话到这里，素慧不由说出她的猜测：“我觉得，刘掌柜是看上了半夏。根本不是什么要做干闺女，而是想做儿媳妇！”

　　长公主笑，不禁打趣道：“看来，这刘掌柜脑子很活泛；求了你的人做了儿媳妇，爱屋及乌，自然你就会护顾小两口子。”
　　“我到是想成全，但我没那个资格啊？半夏那相貌，再加上现在皇后娘娘的调教，这样的人才配他那儿子，实在是亏了些。我看半夏那丫头心思可不简单，这样的人心气高，怎么可能屈就嫁个其貌不扬的老实小子？”
　　说到这里，素慧心有异想，话脱口而出：“再说，保不定那天，她就跟着皇后娘娘回宫。就她那相貌，说不定会一步登天……”

　　素慧自悔失言，急忙把话刹住。她想转题，掩去当下尴尬，却又不知再说什么合适。
　　这样的话，长公主因涉及溶月、自然不喜听，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能责备。正想着随便说点东西揭过这茬，守在门口的李嬷嬷急步走进来。长公主见之到是松了口气，随即丢开圆场的打算，转而问李嬷嬷：
　　“怎么了？”

　　李嬷嬷想着公主专门挑来看明亲王妃的由头出了武毅侯府，就是想趁机回公主俯。但谁曾想驸马爷竟跟来！
　　还说担心晚了，专门来接公主回去。这不是明摆着还要接她回侯府吗？李嬷嬷想到长公主一直以来，对驸马爷都是退避三舍的态度，不由头疼，犹犹豫豫吭哧了半天，才道：
　　“回公主，驸马爷来了，说是来接公主回俯。”

　　陈子善竟追了过来！
　　长公主意外而愣怔，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素慧不知长公主和驸马的孰是孰非。但她知道，这对夫妻成亲以来，就没有热火过的实情。打量过长公主僵滞的神情，素慧却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
　　她忙起身吩咐丽蕊：“你快去看看驸马爷，在外书房安置人伺候。”

　　丽蕊应声而去，李嬷嬷忍不住近前扯扯长公主松花滚桃红边的衣衽，长公主才如梦初醒。一旁的素慧已扬声叫丫鬟续茶；一番衣袂窸窣、手脚忙起，勉强算把异样的气氛给盖了过去。

　　素慧落座，再次端详长公主的神情，发现她已恢复如常；却浑不提起回府事宜。素慧窥着心里一动，便提议试探：“公主难得来一趟，今日个就在这里吃晚饭吧？厨房里刚好有新鲜的龙虾……”
　　话音未落，不曾想就听长公主从善若流答好：“……正好前两天还想着要吃蒜蓉蒸虾。”

　　素慧猜出长公主不喜驸马前来相接，但听她答得如此爽快，反有些些骑虎难下，毕竟自己是主人，总不能置驸马爷侯着不顾吧？
　　想着还是的派人去催催王爷，驸马爷是男人，总不能她出面接待。想到了应对之策，素慧便笑着吩咐身边的侍婢：“去厨房看看，让厨房再加道公主爱吃的菊花鱼。”

　　一旁的长公主全然不理身边李嬷嬷的挤眉弄眼，自顾喝起了茶；听素慧吩咐众人去布置花厅。
　　正在素慧想着借故布置花厅离开房中，去让人催王爷回来，丽蕊却带着个让她欣慰的消息跑了进来：“……王爷回来了，知道驸马爷在，正赶去外书房陪驸马爷呢。”
　　说到这里，丽蕊就朝长公主蹲身福礼：“王爷让奴婢告诉公主，公主难得来王府，请公主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去；他正好陪着驸马爷也喝几盅别院送来的桃花酒。王爷还说，等吃过了饭，他再来陪公主说话。”

　　这样自然万事周全，素慧听到这里，就差拍手叫好：“那桃花酒还是我给皇后娘娘说的方子，吴王妃刚送过来的时候，我当即就打开一坛尝了尝，味道真是不错，今天我们也喝两盅！”

　　看她兴致勃勃、一副馋嘴模样，长公主不由好笑：“又犯糊涂了不是，你现在怎么能喝酒？”
　　素慧顿明，这才泄气，但转念就把那点失落抛诸脑后；现在再重要的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即使王爷也不能比！

　　假设没有孩子，他还能是那个最重吗？在自己看了他那么丑陋一面后；在他那么羞辱自己之后，他还能是那个最重吗？
　　好些天未曾想起的困惑和烦恼同飞舞的泡泡一样，突然又飘出来。但理智这次却坚硬地支起阻隔，告诉她再不能困滞于此！

　　如果可能，素慧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想起那夜……她是真的希望那些事未曾发生过。
　　但怎么可能忘记？
　　那件事造成了她的梦灭，却也孕育了一个令她喜极而泣的孩子。而孩子恰是她多年求神拜佛的虔诚夙愿，她又怎忍心继续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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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结束】

《溶月与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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