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唐一看着挂断的界面翘起嘴角，直到屏幕灭掉，下一秒又突然亮起，伴随着电话铃声，上面出现了自己的脸。
　　是边小橘拨了视频过来，唐一怔愣住间，手不自觉点了接通。
　　边小橘已经换好睡衣了，她脖子的位置泛起红，甚至不敢看唐一，“要打视频吗？”
　　唐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飘忽不知道落在哪里，始终没看屏幕中的边小橘，久久没有回话。
　　画面摇摇晃晃，边小橘刚踏进浴室，画面就关了，唐一的脸消失在屏幕中。
　　通话时间只有两分钟，边小橘怀疑是不是卡了，于是发消息：‘是卡了吗？’
　　手机被反扣在椅子上，唐一看不到消息的提醒，整个人在病房里走了十几个来回，起伏的胸膛让他短暂的以为这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是走这几步路来的。
　　有时候边小橘的直白和认真让唐一招架不住，那手机仿佛烫手山芋，唐一平静地坐到另一个椅子上，目光时不时瞥一眼面壁思过的手机，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会儿攥起拳一会儿又摊开手。
　　短短两分钟，唐一的小动作像突然报错的程序，无厘头且无规律地反复，最终止于拿起手机的那一刻。
　　‘刚才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处理下工作，你先洗澡’
　　唐一这么回复边小橘。
　　边小橘很快回复了一个“好”。
　　唐一扯完谎坐了没几分钟，就又站起来，在病房里瞎转，转了几圈又坐回去，来回反复。
　　脑子里不听使唤地想象着边小橘此刻正在干什么。
　　水会淋湿她，顺着温热细腻的皮肤，从发顶滑落到脚踝，留下数道水痕。
　　氤氲热气升腾而起，会模糊她的轮廓，脸上也会泛起红晕，水会弄湿她的脸，就连睫毛也会为此垂落粘连在一起，滴落的水落在她抿起的嘴唇上。
　　由花洒的声音盖过一切。
　　实际上盖过一切的不是花洒声，而是边小橘发来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唐一的思绪，唐一没意识到耳朵后面已经红了，无比冷静的拿起手机。
　　‘工作处理好了吗？我躺下了，准备睡觉了。’
　　边小橘捧着手机发完消息，手机就震动起来，在寂静的房间突兀的响起。
　　“再聊聊天？”唐一打过电话试探性的问，但话语中带着肯定，肯定边小橘愿意再聊聊。
　　如果边小橘不想继续聊，那条消息她会发“晚安”，代表了今天的结束；如果想要继续聊天，她会说“准备睡觉”，潜意思就是我还没有睡。
　　“嗯嗯。”边小橘盖过毛毯，躺下，留一盏床头灯。
　　八月现在可以自己睡了，今晚没有撒娇求抱抱的要和妈妈一起。边小橘一个人占据着大床，在中间感到不自在，最后滚到了床边一侧，才觉得位置对了。
　　“唐一。”边小橘把电话放在身旁那空枕头上，“我今天接了一个新孩子。”
　　“刚才吃饭的时候说过，这个孩子怎么了？”
　　“他……”边小橘犹豫着是否该说出来：“他是我接的第二个这种类型的孩子。”
　　“哪种类型？”
　　边小橘沉默了大概一分钟，这六十秒唐一也没有说话，在等着边小橘的回答。
　　边小橘没有用专业的术语回答，换了一种通俗点的解释：“类似于‘退化’，在病发之前，和普通孩子差别不大，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退化’什么时候来，也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现在，‘退化’的结果就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这种该怎么治疗？”
　　这次的寂静反倒是过了很久，直到唐一轻声问：“睡着了？”
　　边小橘立刻回答：“没有。”
　　“困了吗？”
　　边小橘其实毫无困意，只是不想回答那个问题，于是说：“有一点。嗯……”
　　“可以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遇到不想回答的就告诉我不想回答，好吗？”
　　唐一语气柔和又带着张力，让边小橘不受控制的答应，“好，就是，你明天如果碰到芒果奶奶，记得打个招呼，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
　　窗外的雨声更加密集，这夜一点也不寂静，边小橘只觉得夜晚更暗了，好像没有白天到来，她尝试在睡前抛掉工作的事情，于是转移话题：“唐一，你喜欢白天还是晚上？”
　　唐一面对边小橘无厘头的问题，并没有感到奇怪，思考片刻后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一段时间喜欢白天，有一段时间喜欢有月亮的黑夜。”
　　“那现在呢？”边小橘追问。
　　“现在，更喜欢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唐一坦诚地解释：“因为最近我经常在这段时间找你。”
　　边小橘掩盖不住翘起的嘴角：“你怎么不问我呢？”
　　唐一知道边小橘更喜欢早上，选择肯定是白天，他还是顺着边小橘的话问：“你呢？”
　　“白天多一点，晚上也有一点。”边小橘也学着唐一的说话方式，解释：“因为我喜欢早上的太阳，喜欢晚上是因为我们会在晚上聊天。”
　　“边小橘。”
　　“怎么啦？”
　　那头停了几秒，边小橘以为自己信号不好所以没声音，刚要拿起手机检查一下，唐一重新开口：“我们白天可以见面聊天，晚上也可以不止聊天，如果夜晚的对象是我们两个一起，还能有很多事做。”
　　边小橘无声的点点头，确实是，以前唐一经常在晚上带她出去玩：“但是现在有八月和十九，我们两个不能不管他们。”
　　“……”唐一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去又说：“等他们睡着就行了。”
　　“那我们把他们丢在家里也不好。”
　　聊到这里，唐一察觉到不太对，“边小橘，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不是要晚上带我出去玩吗？”
　　唐一头顶仿佛被重击，把他天灵盖都撬开了，然后把里面的黄色废料都倒干净，再重新盖上。
　　出门“玩”和在家“玩”还是有区别的。
　　唐一嘴角扯过苦涩的笑：“带你去我家玩行吗？”
　　边小橘想不出唐一家有什么好玩的，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就是邀请她去家里，那只有一个可能：“十九要出院了？”
　　“没有。”唐一放弃了自己的拐弯抹角：“边小橘，我这句话的意思你听不懂吗？我想跟你做点晚上才做的事，比如现在很想亲你。最后结果不管是把你按在你家床还是我家床，都可以。”
　　通话界面没有挂断，迎来了两分钟的安静，边小橘头顶冒火，整个人僵在床上不敢动，在温度升到脸上后迅速翻身背对着通话中的手机。
　　“怎么不说话？”
　　唐一看不见，但想听听边小橘现在的反应，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怕错过那张羞红的脸。
　　一阵窸窣过后，边小橘略带窘迫的声音：“困、困了……我困了，我要睡着了！”
　　纵使这样说，通话却一直没有挂断，直到听见边小橘的平稳的呼吸声，唐一躺到另一张病床，伴着那声音入睡了。
　　边小橘做了个很短的梦。
　　梦里的场景不断跳跃，周围很多人，可她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寂静极了，那些来往的人仿佛离这里很远很远。
　　一脚踩空后跌坐到病床上，通体的白墙和浓厚的消毒水味让边小橘泛起阵阵恶心，可她被禁锢在病床，医生穿戴好手术装备，围绕在她周围，有什么又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听不见。
　　手术刀泛着冷色的银光，边小橘“看见”一位医生说“不要闭上眼”。
　　边小橘闭上眼睛了，肩胛骨的位置传来痛感，睁眼发现那手术刀正深陷进肩胛骨的位置，一瞬间瞳孔骤缩，瞬间从梦中惊醒。
　　身体猛得哆嗦了一下，边小橘突然睁开眼睛，手脚冰凉，毛毯不知道被踢到哪里了，肩膀传来剧痛，坐起身，肩膀下的罪魁祸首现身，就是她昨晚打电话到没电的手机。
　　边小橘充电都是睡前充，昨晚和唐一打电话，甚至都忘了，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三十个。
　　床上空旷，屋内昏暗极了，恍惚觉得天还没亮，也许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雨持续在下，连带着空气都湿哒哒黏糊糊的，连绵的雨持续了一整天没有停，天好像从来没有彻底亮过，踩过培训中心门口的一个水坑，溅起的水花微微沾湿裤脚鞋面，边小橘垂着脑袋看，有些想念太阳了。
　　雨天带来的忧郁情绪让她不知道接下来的工作要怎么做，夏天的干预效果好像逆时针旋转的钟，新来的小朋友坚果，像是停转的钟，无论如何去拨动，去调节，都不会再次转动。
　　高西鸣和刚下课的边小橘打了照面，叫住她问：“边老师，新孩子还适应吗？”
　　“还在磨合期。”边小橘垂着眼睛，瞳孔中没有任何情绪。
　　“刚开始就是难带，夏天怎么样？”
　　边小橘正是刚上完夏天的课，神色算不上很好，相比较平常算是愁眉苦脸。
　　“夏天也还好，就是上幼儿园之后容易生气。”边小橘舔了舔嘴唇，刚上完课有些口干舌燥，想回办公室喝水。
　　边小橘率先往办公室走，高西鸣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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