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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口
观墨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在都察院门外,见自家公子出来时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那股要跟人拼命的躁动劲儿似乎平息了,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公子,咱们回府吗?”
方嘉钰“嗯”了一声,率先踏上马车。坐在摇晃的车厢里,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江砚白的话。
“稳住方家……莫要轻举妄动……”
他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甚至可能添乱。但他至少可以做到不拖后腿,不让江砚白在前方周旋时,还要分心顾及他这边的状况。
回到方府,他径直去了书房,没有像往常一样召小厮伺候,而是自己动手,铺纸研墨。他需要找点事情做,来转移那无处安放的焦虑,也来……学着像江砚白那样,冷静地思考。
他拿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对着空白的宣纸发了会儿呆,他忽然想起江砚白书案上那幅舆图。
鬼使神差地,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找那些他平日几乎不会碰的、落满了灰尘的地理志和兵要图志。他记得府里好像是有几本前朝留下的、关于西北边境的杂记。
当他终于从书架最底层拖出一本厚重泛黄的《西北边镇舆地概要》时,灰尘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抱着那本比他命还厚的书,坐回书案后,笨拙地、一页一页地翻找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安静地洒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他看得极其吃力,那些拗口的地名和复杂的地形让他头晕眼花,但他却咬着牙,强迫自己看下去。
……
暮色四合,将那座用于软禁宗室勋贵的别院笼罩在一片沉滞的静谧之中。院墙高耸,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只余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更添几分压抑。
沈玠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着飞鱼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别院侧门附近的一株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他身形挺拔,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侧门。
他被排除在此案的调查之外,明面上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但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李泓在里面,那个从小到大就没个正形、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家伙,如今被扣上了“通敌”的罪名,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一想到李泓可能面对的审问、可能遭受的冷遇,甚至……更糟的情况,沈玠垂在身侧的手就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终于,侧门发出极轻微的“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低级侍卫服色、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探出头,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朝着沈玠藏身的方向,极快地点了下头。
是沈玠安插进去的人,费了不少力气,才争取到这个夜间轮值守门的短暂间隙。
沈玠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掠至门边,侧身闪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
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和霉味。
那侍卫低声道:“指挥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世子被单独关在东厢最里间,外面有两个我们的人暂时引开了视线,但撑不了多久。”
沈玠“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他不再多言,沿着侍卫指示的方向,脚步轻盈而迅疾地向前走去。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
东厢最里间的房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沈玠从怀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特制钢针,在锁孔里极快地拨弄了几下,锁舌应声弹开。他推开房门,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房间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这间陈设简陋的屋子。
李泓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硬板床边,正低着头,似乎在看自己的手指甲。他头发有些凌乱,但背影看起来还算挺直,没有想象中的狼狈。
听到开门声,李泓猛地回过头。当看清来人是沈玠时,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夸张惊喜的笑容,那双桃花眼在昏黄灯光下亮得惊人。
“哎哟喂!这是哪阵风把咱们日理万机的沈大指挥使给吹来了?”李泓站起身,语调依旧是那副惯有的、带着三分调侃七分不正经的调子,仿佛他不是被软禁,而是在自家别院招待好友。
“怎么着?是来探望我这‘阶下囚’,还是奉命来提审啊?”
他边说边往前走,似乎想凑近些,却被沈玠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沈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除了精神稍显倦怠、眼底有些血丝外,身上并无明显外伤,紧绷的心弦才略微松了一分。
但他脸色依旧冷硬,声音更是没什么温度:“闭嘴。保存体力。”
李泓被他这硬邦邦的话噎了一下,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但他到底没再往前凑,只是倚在床柱上,抱着手臂,歪着头看沈玠,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依赖?
沈玠没理会他的抱怨,言简意赅:“情况。”
李泓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正色道:“还好,就是闷得慌,吃的也差,连口酒都没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速快了几分,“说正事。指控我的那份所谓的‘密信’,我看过副本了。”
沈玠眼神一凝:“如何?”
“信是假的。”李泓斩钉截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模仿我笔迹的人功力不错,乍一看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是,”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锐利,“他们漏了一点——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
“印鉴。”李泓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那封信末尾盖的,是我爹书房里那方‘永嘉侯府行军司马’的旧印。那方印,早年我在军营里胡闹时,不小心磕掉过一个小角,就在‘马’字的蹄子旁边,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裂纹。不仔细对着光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看向沈玠,眼神清明而冷静:“仿造信函的人,只模仿了印文,却不知道这印本身有这处旧伤。他们盖上去的印鉴,完好无损。”
沈玠瞳孔微缩。印鉴的细微损伤,这是极其隐蔽且难以伪造的细节,是证明信件真伪的有力突破口!李泓这家伙,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观察力竟如此敏锐。
“你确定?”沈玠沉声问,需要最后的确认。
李泓重重地点了下头,语气笃定:“百分百确定。那印磕坏的时候,就我和我爹知道,后来找了匠人用特殊法子填补过,不细看看不出来,但我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有节奏的三下叩击声——是望风侍卫发出的警告,时间快到了。
沈玠眸色一沉。
李泓也听到了信号,脸上那点严肃瞬间褪去,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静分析证据的人只是错觉。
他朝沈玠飞快地眨了下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慌,等我出去。”
又是这句话。在诏狱外,他也是这么说的。
沈玠看着他明明身处囹圄、却依旧努力表现得轻松自在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愤怒于那些构陷他的人的卑鄙,也愤怒于自己的……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最后看了李泓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承诺。
“知道了。”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却清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昏暗的甬道,消失不见。
房门再次被轻轻合拢,落锁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李泓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至彻底消失。
脸上强撑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装笑也挺累……”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纸那微不足道的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沈玠拿到了关键线索。接下来,就看外面那些人的了。
他相信江砚白那个黑心肝的家伙,肯定已经在布局了。还有方嘉钰那个小炮仗,估计这会儿正急得跳脚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但一丝微弱的曙光,似乎已在这暗流涌动中,悄然孕育。
沈玠离开别院,迅速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阴影里。他没有回北镇抚司,也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行。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紧握门框时,那粗糙木料的触感。李泓那句“印鉴有旧伤”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突破口。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他们需要找到更确凿的证据,证明那封信是伪造的,证明永嘉侯府与鞑绝无勾结。
他需要立刻去见江砚白。必须尽快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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