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田乐甜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激光狠狠烫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从脖子到脚后跟，动弹不得。
　　观测目标T。
　　他在叫她，观测目标T。
　　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是方浩然第一次，用他那套该死的、刻在骨子里的逻辑，如此直白地、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嫉妒。
　　“万花筒”餐厅门口，悬浮的出租车无声地滑来，又无声地滑走。
　　四个人的影子被餐厅门口变幻的霓虹招牌拉得忽长忽短。
　　没有人说话。
　　旭东翔那身能把星兽吓跑的酒劲，被方浩然那两句话冻成了冰坨子。他那张总是挂着傻笑的脸，此刻紧绷着，小麦色的皮肤下透着一股茫然和受伤。他几次张开嘴，想问点什么，但看看身边僵成一根冰棍的田乐甜，又看看对面那个已经恢复了出厂设置、整个人仿佛一个行走的数据终端的方浩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后只是伸手，胡乱抓了把自己那头浅棕色的乱毛，第一个跳上了悬浮出租车。
　　“我……我先回去了。”
　　叶暖暖紧跟着跳了上去，她没敢看另外两个人，只是在车门关闭前，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田乐甜。
　　出租车无声地滑走，只剩下田乐甜和方浩然，站在原地。
　　“我也回去了。”田乐甜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没有看他，转身就朝着宿舍区的方向走。
　　方浩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插在制服口袋里的手，指节攥得发白。他看着她那个笔直的、甚至带着点决绝意味的背影，看着她那一头不怎么听话的黑发在夜风里划出充满活力的弧线，那双能洞穿一切数据结构的黑色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分析的、名为“混乱”的波动。
　　他个人终端的后台，一个名为《信息暴露后的最优应对策略推演》的程序，进度条死死地卡在了0.1%。
　　宿舍里。
　　田乐甜一进门，就把自己狠狠摔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叶暖暖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热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餐厅里发生的那一幕，冲击力太大了。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像太阳一样的旭东翔，露出那种受伤又迷茫的表情。也第一次看到，那个冰山一样的方浩然，说出那种……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话。
　　她画的那个Q版小人，那条摇摆的大尾巴，后来被她用橡皮擦功能，抹掉了。
　　被子下面，传来田乐甜闷闷的声音。
　　“暖暖，我好像，搞砸了。”
　　“没有，”叶暖暖把热饮放在她床头，小声说，“他……”
　　“他就是个混蛋！”田乐甜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红红的，但里面没有眼泪，只有两簇越烧越旺的火，“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种定义垃圾的眼神看东翔！又凭什么……凭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观测目标T’！”
　　她越说越气，从床上一跃而下，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
　　“他以为他是谁？学院AI的管理员吗？可以随便给别人贴标签，下定义？”
　　“他不是要数据支持吗？不是要校准关系定义吗？”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死死地盯着叶暖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
　　“好，我就给他一个，最精确的，最终极的，数据！”
　　她不再犹豫，抓起自己的个人终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她打开了学院的内部论坛，直接找到了计算机系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只要价钱给到位，连院长办公室的监控都能黑进去的技术宅学长——“代码幽灵”林子轩。
　　【甜甜圈小公主】：学长，在吗？接单吗？
　　【代码幽灵】：哟，这不是历史系的系花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说吧，想查谁的课表，还是想知道谁的飞行器停哪了？老规矩，一顿饭。
　　【甜甜圈小公主】：都不是。我要你帮我查一样东西，校园公共广播那晚的后台网络日志。我要知道，是谁，切断了那段音频。
　　对面沉默了足足十秒。
　　【代码幽灵】：小妹妹，你玩得有点大啊。那晚的日志被清得干干净净，强制清除，用的还是最高权限，恢复起来……很麻烦。
　　【甜甜圈小主】：两顿饭。再加我从地球带来的、限量版的、纯手工制作的辣条一包。
　　【代码幽灵】：……地址发来。十五分钟。
　　田乐甜关掉通讯，心脏砰砰狂跳。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战斗了。没有退路。
　　叶暖暖紧张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十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田乐甜的个人终端“叮”地一声轻响。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
　　是一张截图。
　　一张来自校园网络后台最深处的、被强制清除后又被技术手段艰难恢复的、布满了微弱数字痕迹的截图。
　　截图上，有三样东西。
　　第一，是一段音频流的波形图，那波形图在某个节点剧烈地、不规则地起伏着，旁边标注着“高强度情感信息”。那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第二，是一个红色的、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正是广播事故发生的时间。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是一行后台指令。那行指令的内容是【强制切断】。而指令的源头IP地址，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地方——计算机与星际通信系，顶层，01号个人专用实验室。
　　方浩然的，实验室。
　　田乐甜拿着这张截图，心脏狂跳。她没有直接发给他。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她曾经置顶过、后来又取消了无数次的头像。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每一个字符，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图书馆，B7区，关于‘.stf’和‘.sft’文件格式的问题，需要请教你。”
　　信息，发送。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号。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时的对话。
　　是他“嫌弃”她，也是他，第一次，帮她。
　　田乐甜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发送中”的旋转图标，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一秒。
　　两秒。
　　“叮。”
　　回复来了。
　　快得不像是经过了思考。
　　只有两个字。
　　【收到。】
　　图书馆B7区，那个曾经让她出糗的、关于古代星图编码的巨大书架前。
　　周围很安静，只有几只半透明的记忆水母，像被遗忘的梦一样，在书架间缓缓漂浮。
　　田乐甜站在那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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