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烟云

　　第 六十六 回
　　浩浩吴越耕读故里
　　巍巍天目抗战长城

　　战时学校就建在盛家村后的大山东侧最高峰顶——紫金乌上。紫金乌虽是群山东面最高峰，但山顶非常平坦，适合孩子们奔跑，玩耍。紫金乌的东面是陡峭的崖壁，少雾的早上能看到绝美日出；向南望去则是蜿蜒曲折的马路和路边一片片平坦的良田及散落其间的村庄，最远能看到二十多里外的青云集镇；向西和向北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山上常年云雾缭绕，住在山顶常有住在天上云端的感觉。小小的水分子在天目山汇聚、碰撞、缠绕，幻化出各种美景：有时如圣洁的哈达缠绕在山腰，有时如轻柔的薄纱笼罩在山顶，有时如细密的浪花涌动在悬崖边，有时如厚重的幕帘遮住这大大的山体，但最终这一切都在阳光的照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如同这些水分子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相交、相知、相恋，演绎出一幕幕的爱恨情仇，最终又化为尘土，重归于这片山水。但那又如何，我们来过了，感受过山野的清风，沐浴过温暖的阳光，聆听过溪水的叮咚，也承受过暴雨的洗礼。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笑声，留下了泪水，最终无悔地成为这茫茫世界的一粒粒尘埃。
　　夏明薇把悲痛埋在心底，拿起武器带着队员们穿梭在枪林弹雨里，虽奔波不停，心里仍常常挂念着孩子们。一天，夏明薇带着两个战士的遗孤上山来。她把孩子交给盛墨芳，就急着抱着李毅，拉着李雪，到一边好好看看两个孩子。李毅好不容易见着母亲，小手揪着母亲的衣角，一刻也不放手；李雪则看着母亲，安慰母亲，自己和弟弟跟着舅母很好，让母亲放心，并叫母亲保护好自己。当夏明薇要走的时候，李雪和盛墨芳怎么哄李毅也不行，他就是不要姐姐和舅妈，紧紧揪着夏明薇的衣服，就是不放手，夏明薇的心都要碎了。后来，直到李毅睡着了，夏明薇才抹着眼泪偷偷下山。
　　盛墨芳见夏明薇送来的孩子，除了身上一件单衣，什么也没带。山上早晚冷，温差大，那怕才刚入秋天，早晚就很冷了。盛墨芳就把给锦成和锦州的衣服给两个孩子穿上。锦成已经懂事了，不觉得怎样；锦州见母亲把刚给自己做的只穿了一次的新衣服又给了别人，心里很不舒服，感觉自从来到到山上之后，母亲不再像以前一样关注自己了，叫自己礼让锦立，礼让李毅，礼让这个，礼让那个……感觉妈妈不再是自己的妈妈了。晚上，别人都睡了，感到委屈的夏锦州一个人站在屋子外面，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自己的心事……
　　盛墨芳晚饭后就开始裁改夏明衍的衣服，想把它改小给两个儿子穿。她剪剪缝缝，直到脖子僵硬，手臂酸软，才改好。盛墨芳走出屋子，到屋外平地上，扭一扭脖子，甩一甩手臂，想等脖子舒服点了再进屋睡觉，忽然看见夏锦州小小的身影，坐在远处，抬头望着天空。盛墨芳走过去，坐在儿子身边说:“州儿，这么晚了，睡不着吗？是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夏锦州听到母亲的声音，一下红了眼睛。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红着的眼睛，就站起来想走开，盛墨芳急忙站起来拉住他。当看到夏锦州红了的眼眶时，盛墨芳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一阵剧痛，她一把抱住儿子说:“对不起，是妈妈疏忽了。但妈妈顾不过来，并不代表妈妈不爱你，妈妈永远爱你！”夏锦州扑在母亲怀里哭了。盛墨芳抱着他，等他哭好，才带他进屋，拿出刚改好的衣服让他试穿。夏锦州站着抹眼泪，并未穿衣服。
　　盛墨芳亲自帮他穿好，拉着他一起坐到床边，轻声说：“以前时常听人说，孩子多了，做母亲的大多偏心，我还觉得奇怪，觉得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偏心呢？后来，我见得多了，才发现还真有偏心眼的母亲。有些愚昧的母亲，重男轻女；有些势利的母亲偏爱能力强的孩子，因为她认为能力强的孩子能给她带来荣耀；有些心善心软的母亲，则偏向能力弱的孩子，她认为能力强的孩子，没有自己帮助也能过得很好，而能力弱的就需要妈妈时时照顾；而睿智的母亲，则会把每个孩子都教育得很好。她们尽自己最大努力，根据孩子不同的性格，给他们不同的支持，让他们不仅体会到母爱，也体会到兄弟姊妹之间的亲情。让孩子们明白，母亲生这么多孩子，是希望父母走了之后，孩子们能成为彼此的依靠，是同担风雨的亲人，而不是争抢家产的仇人；是希望家里只剩一锅饭的时候，孩子们不是抢家里的饭，砸家里的锅，而是同心协力一起到外面去挣更多的粮食来。我也想成为这样的母亲。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生孩子之前也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难免做错。我会尽量学做一个睿智的母亲，但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能提出来，我会改正的。好吗？”
　　夏锦州扑到盛墨芳怀里，抱着她，说:“姆妈，我懂了，是我错了。阿爹说过，山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不该争这争那。”
　　“你爹说得对！这些孤儿的父母，是为了让我们所有人以后再也不要过现在这种被人凌辱、只能东躲西藏的日子，才义无反顾地上战场牺牲的，我们要懂得感恩，我们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们留下的亲人。但妈妈也有错，我的错不在于让你让着他们，而在于没有关注到你的情绪，没有让你感到妈妈的爱。以后我们一起成长，一起进步，好吗？”盛墨芳说。
　　“嗯!”夏锦州紧紧地抱着他母亲。
　　等天冷下来，山上要结冰了，就不适合孩子老人居住了，大家又搬下山来居住。
　　夏明衍带着一家人回家，那些战士遗孤则分配到各个家中有空房的人家家里，等明年天暖了，再回山上读书。
　　夏锦立一进家门就大喊:“阿公阿婆，我回来了。你们看，大伯说我长高了！”
　　杨氏和夏国富立即围上前，杨氏拉着夏锦立的手，夏国富摸了摸夏锦立的头，说:“嗯，是长高了，还长结实了。”
　　夏锦立看了看他阿公阿婆，疑惑地问:“我妈呢？”
　　“你妈妈去你外婆家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杨氏说。
　　“哦！”夏锦立怏怏地答应着。
　　“雪儿，锦成，锦州，快来，给你们准备好吃的，大家一起去吃。”杨氏走过去，抱起夏明衍背上的李毅，带着孩子们去吃糕点。
　　晚饭后，盛墨芳和杨氏一起在厨房里洗碗。盛墨芳问杨氏：“妈，阿洁人好点了没？她回娘家很久了吗？要不要传个信给她，告诉她锦立回家了，叫她早点回来，我看锦立挺想她的！”
　　杨氏放下手中的碗，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说：“真是一言难尽啊!我们明律去了还半年不到，她……她去娘家呆了半个多月，她哥把她送回来了……她看锦立不在家，在家只呆了两天就说无聊，又去娘家了……我看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正觉得奇怪，没过多久，就听人说，她在娘家跟人好上了……我可怜的儿，尸骨未寒，媳妇就跟别人睡一张床了……我可怜的孙儿，刚没了爹，这娘的心里也没他了……”
　　盛墨芳听了吃了一惊说道:“难道这流言是真的？”
　　杨氏还没开口说，夏国富走进来说:“我们也不想非要让别人家的女儿给我们儿子守寡，……流言传来传去，传得很难听，到时候传到锦立耳朵里就不好了，不如就光明正大地把她当女儿嫁给那个人算了。”
　　“那锦立怎么办啊？”杨氏说。
　　“锦立当然跟我们啊，我夏家的儿孙难道还要到别人家里去生活吗？”夏国富说。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妈不要我了？”夏锦立站在厨房门口，哭丧着脸问道。
　　夏国富和杨氏看到夏锦立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盛墨芳急忙把手擦干净，拉着夏锦立到前面厢房里去，她见夏锦立已经泪流满面了，拿出手绢轻轻地帮他擦去眼泪。过了良久，夏锦立止住眼泪，又问道:“阿公说的是真的吗？”
　　盛墨芳叹了口气说:“大伯母和你一样，刚刚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想，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说明你妈妈不要你了。每一个母亲十月怀胎，艰难地生下孩子，都是把孩子当宝贝的，你说是不是？你妈妈是不是一直宠着你的？你姑姑把表弟、表妹放我们家，那也是万不得已，她心里也是日夜牵挂着自己的孩子。你妈妈失去你阿爹，悲痛欲绝，生了很久的病，如今有人安慰她，让她有重新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我们是不是应该支持她？反正她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们等她回来再说，好吗？”
　　夏锦立站立着，仍没说话。这时，夏明衍拉着夏锦怡走了进来，三岁的夏锦怡对夏锦立说:“三哥，我把我阿爹让给你，你别哭！”
　　“我不哭，我有爹。阿公说过，我爹是大英雄。我是我爹的儿子，不用你让！”夏锦立说。
　　“说得好！我们锦立很坚强，以后大伯把弟弟妹妹都交给你带，你一定能让锦怡也和你一样坚强，不再哭鼻子；让阿毅学会自己吃饭，不要老是哭着找妈妈……”夏明衍对着夏锦立说。
　　“姆妈，爹乱说，我没有哭鼻子。”夏锦怡着急地说。
　　“对……对……，你是姐姐，没有哭鼻子，是阿毅弟弟哭鼻子。你跟哥哥、姐姐一起带好阿毅弟弟，好吗？”盛墨芳说。
　　“嗯!”夏锦怡点点头。
　　夏国富和杨氏在门外听了半天，才把心放下。
　　过了两天，李洁回来了，她一进屋就紧紧地抱着夏锦立……可在家呆了几天，她又有点呆不住的样子，老望着屋外发呆……夏国富和杨氏商量了一下，叫夏明衍把李洁的父母请来商量此事。
　　杨氏主动对李洁父母说:“亲家啊，李洁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让她守一辈子寡吧？……要不你们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李洁父母一听就明白，李洁在娘家有了人的事，夏家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人都面有愧色。过了良久，李洁父亲说道:“是不是再等等，等锦立长大点？你们一定舍不得让孙子去别人家吧？”
　　“我看不用等了。孙子嘛，我们当然不舍得让他到别人家去的，但我们也不会阻止他去见他母亲的。反正孩子大部分时间，跟着他大伯母在山上读书。回家后，他要是想他母亲，你们就来接去住几天，你们看，怎么样？”夏国富说。
　　李洁父母也怕事情传来传去，更不好收拾，觉得还是让李洁早日嫁给那个人为好，就同意了。但李父去跟李洁说的时候，李洁却说要带着孩子一起改嫁，还说那个男的说过，会待夏锦立如同亲生的。夏国富和杨氏都不同意，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夏明衍见了，就说:“你们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锦立好？既然是为了锦立，为什么不问一下他自己的意愿呢？”
　　“对，还是问一下锦立自己的想法好，那……那谁去问？”李洁父亲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夏国富。
　　“我去问吧！你们都在外面听，可以吗？”盛墨芳说。
　　“好，大嫂你去问吧！”李洁说。
　　盛墨芳把夏锦立带到书房里，李洁和杨氏他们都在外面忐忑不安地听着……
　　盛墨芳对夏锦立说:“锦立啊，你外公担心你妈妈后半辈子太孤单，想让她改嫁。你母亲不舍得你，一定要带你一起改嫁，可你阿公和阿婆自从你爹走了后，就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怕你去别人家不习惯，想让你跟以前一样，跟着哥哥们读书，有时间再去看你母亲……大家都很爱你，舍不得你，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夏锦立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说道：“我要像我爹一样，当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所以，我想跟着哥哥们一起读书，等我有时间再去看我妈妈吧！”
　　杨氏和夏国富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李洁听了，则失声痛哭……李洁父亲见了，叹了口气，说:“李洁啊，你也别哭了，夏家把孩子教育得很好，你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盛庭方家里空房子最多，除了李玉怜的孙子，他另外又带了五个孤儿回家。徐芳华和黄菊花每天忙着给这么多孩子烧饭、洗衣，确实很辛苦！她们为了让孩子们吃饱，自己尽量少吃点；每天夜里在油灯下做针线活，给孩子们做衣服、鞋子。
　　大年三十那天，徐芳华把做好的新衣服拿出来给孩子们穿。盛晞穿上新衣服开心地转着圈圈，又扑到徐芳华怀里，说:“新衣服真好看，妈妈我好爱你呀!”
　　五个孤儿里最小的那个见了，走到徐芳华身边，轻轻地问：“阿姨，我也想叫你妈妈。可以吗？”
　　徐芳华把他也揽到怀里，笑着说：“可以啊！你们进门那天起，就都已经是我的孩子了。”孩子听了，都围着徐芳华叫她“姆妈”。黄菊花见了，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心里叹道：可怜的孩子，可恶的日本强盗……
　　到了第二年春天，盛墨芳和盛庭方又带着众多老人、孩子上山。夏明衍和夏明薇一起，继续给抗日武装队伍送粮食，传情报。
　　这一年三月，恩来同志来天目山宣讲《抗日救国十大纲领》，阐明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进一步巩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天目山成了浙江抗日救亡的中心点。

　　下回预告：

　　第 六十七 回
　　钱书文隐退西天目
　　夏明薇密战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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